目前分類:書籍文摘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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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作的起點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應該是龍應台前一本書《目送》的續篇吧!對於父母生命經歷重啟好奇,意外發現自己對於父母活過的時代,那些時代具體且戲劇性的痛苦悲涼如此陌生,進而承認自己長時間對那些時代那些痛苦悲涼抱持冷漠冷淡的態度,出於接近懺悔的心情,投入了一趟歷史探尋追索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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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養蠶,好奇地把蠶繭剪開,看到裡面褐色的蛹,心想那繭不過是個小房子,沒有必要,於是把蛹放在小瓶子裡,只是試了好多次,都成為「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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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我覺得,阿嬤像一本書,隨便翻開,就是一個祕密,一個故事。
Yuki:早前,阿嬤若感覺孤單的時陣,就會小聲唱給自己聽,唱唱咧,眼淚流流咧,又擱是一天。


多年以前我曾經在一個人生的年表裡寫下類似的話:1955,四歲。阿公背我去九份昇平戲院看新劇。回程大雨,在有應公祠避雨。阿公用外衣披蓋著我。我聞到阿公脖子和頭髮上汗水的氣息。雨停的時候,我看到茶壺山頂有雙層的彩虹。長大後才知道那叫「霓」。至今,卻從未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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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0年的《哈利波特》開始,再到2004年的《達文西密碼》奠基,
長篇小說2006年百花齊放,在企業界形成一股慢讀浪潮。
即使動輒400、500頁的篇幅,還是讓人欲罷不能一頁接一頁讀完,並且有滿滿的飽足感。

    2006年是台灣出版界的長篇小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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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那個潮溼多蚊蟲的地下室角落開會、寫稿、編報、彈吉他、戀愛和失戀。偶爾為了一些抽象籠統的主題陷入冗長的激辯,偶爾呆呆坐著什麼都不做,耽看樓梯間玻璃窗漏下來的那方陽光在牆面緩緩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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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倒扁紅潮」由街頭群眾運動蔓燒擴延成為全民聚焦的政治事件,不但本地媒體馬拉鬆動員,更吸聚國際傳媒關愛的眼神。「紅潮」活動浪頭日前暫且休兵,蘊蓄下一波撲高的能量;然而活動形成的漣漪效應,卻在冷颼颼的書市強力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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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蒙松(我的愛)回巴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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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這兩個字本來是三浦綾子的代名詞,是因為龍應台才讓它跟李大同與盧躍剛這兩個名字、跟中國媒體與政治這樣的現實,產生了新的聯結。但當龍應台向胡錦濤喊話「請用文明來說服我」那天,台灣媒體爭相報導的卻是「龍應台痛批老長官馬英九」,爭相追問的卻是「國青團該不該出個像共青團那樣的胡錦濤」,冰點、李大同、盧躍剛通通加起來也不如一個馬英九;每個人祇聽到「台北權力走廊上打碎酒杯的喟嘆」,每個人都在遙望北京的背影自我洩慾。

二○○五年十月初的事:早上睡過頭,匆忙從薄扶林大道香港大學宿舍趕到赤臘角機場時,原以為一定趕不上班機,沒想到飛機誤點,反而偷得浮生片刻閒。悠悠哉去機場書店逛了一圈,買了本書,再走去機場「星巴克」的咖啡座,點了杯咖啡,隨意翻讀剛買來的書。

書是董橋的「甲申年紀事」。

每次看董橋文章,都會感嘆自己患了貧血症,才、學、識、情樣樣貧血。醫學上,貧血是小毛病,但才、學、識、情的貧血卻像絕症,讀再多書,寫再多文章,就像吃再多補藥一樣,依然藥石罔效。

看「甲申年紀事」時,亦復如是。從第一頁小引裡的一句話:「亂世文章可怒不可怨,宜悲不宜愁:怒則發憤,怨是小氣,悲而能壯,愁必纖弱」開始,就一路感嘆不已。

翻到書後面「龍應台看海的日子」那篇,本來無聲的感嘆竟不自覺化為沉重的一聲嘆氣:「台灣的國民黨已經吊著歷史的尿袋坐在院子裡打盹;執政民進黨一味吞服台毒的春藥遙望上海的背影自我洩慾;香港剛剛變成四九年十月之後頭幾年的大陸」,「這一刻,龍應台彷彿五十多年前流亡南下的讀書人,香港彷彿亮著風燈的客棧…靜夜裡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撩起的也許是江南故人多病的惦掛;天亮後幾個頑童喧鬧的爭吵,聯想的也許是台北權力走廊上打碎酒杯的喟嘆」,真是字字句句血肉豐沛啊。

董橋叫龍應台師妹,他這個師妹從台北辭官後就南飛落腳香江,「看海的日子」中董橋寫的「望海的樓台」,就是龍應台這幾年的棲息地:「沙灣徑二十五號」;這是她寫信的地址,專欄的名稱,辦沙龍的聚會所,有一天也許會成為一個代名詞,文化地標的代名詞。

巧的是,看董橋這本書之前三十幾個小時,我就坐在沙灣徑二十五號的客廳裡。當天,主人邀請了二十多位客人,除了香港本地外,分從北京、廣州、吉隆坡、新加坡、台北前來,大家圍成一圈坐而論華文媒體的未來,十幾個小時輪流不停地各言爾事也各述爾志。

我就是在這場被龍應台事後形容為「繁花亂插」的沙龍型聚會中,初識李大同與盧躍剛。

我對大陸媒體的「異議人士」一向有興趣,對「中國青年報」裡常搞「文字起義」的老牌異議人士李大同與盧躍剛,當然也略知一二;平常我雖然不習慣也不擅長沙龍式的坐而論道,但那次匆匆趕赴沙灣徑,有很大的因素是想見見這兩個「造反派」。

大同與躍剛造過很多次反,但他們造的最大的一次反,卻是請龍應台寫了一篇文章:「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刊登在他們主編的「中青報」招牌版面「冰點」上面。

當時連戰與宋楚瑜剛結束大陸破冰之旅,兩股台灣吹來的風吹得許多人薰薰然,大同他們想借風駛帆,左思右想便請了龍應台這位「知道限制並且能超越限制進行寫作」的境外作家,跟他們一起搞文字起義。「我不是在向妳約稿,我是在邀請妳一起來推動歷史進步」,這是盧躍剛向龍應台約稿時的台詞,既甜蜜窩心,又自信氣魄,難怪龍應台會欣然應命。二十四小時後,稿件就從望海樓台傳到「冰點」辦公室。這個曾經放火燒遍台灣的作家,第一次在共青團中央的機關報上粉墨登場,當起了台灣的代言人。

在沙灣徑那場聚會中,有人問大同他們:「為什麼想登、敢登龍應台的文章?」他們的回答是:「這是博弈!」

博弈?沒錯,他們用的確是「博弈理論」中的「博弈」這兩個字。把衝突、談判、妥協、角力,化為可計算的程式,再計算好各種可能的變化,以便在最有利的條件下贏得勝利,就是「博弈理論」。

其實,不用懂「博弈理論」是什麼,大同與躍剛早就是博弈老手。他們過去寫萬言書向領導抗議,是博弈;拒絕刊登「典型宣傳」,是博弈;用「大領導」的話罵「小領導」,也是博弈;請龍應台寫文章,當然更是不折不扣的博弈。李大同說:「以前不可能博弈,但現在我們可以試著跟當局下兩步棋」;龍應台成了他們的棋子,一顆也許可以替中國困局殺出一條活路的棋子。

二○○五年五月二十五日,棋子下定位,龍應台文章在「冰點」刊出,大同他們贏了棋;但贏棋的滋味猶存,二○○六年元月二十四日,共青團中央卻下令「冰點」停刊,他們輸了這盤棋──也許李大同他們不作此想,但城堡都被人奪去了,還不叫輸棋?

元月二十四日那天晚上,我在報館接到龍應台的電話:「『冰點』停刊了,我想寫篇東西」,語氣夾雜著沮喪與悲忿。隔天,她傳來一篇三千多字的稿子;元月二十六日早上,「中國時報」A5版上登著斗大的兩行黑色標題字:「請用文明來說服我──致胡錦濤的公開信」,左右兩張照片,龍應台與胡錦濤各據一方。一個境外作家在境外媒體上直接與他對話,這大概是胡錦濤的平生第一次吧。

一如以往,龍應台的文章以燎原之勢迅速燒遍全球華人知識圈;怎麼封也封不住的網路到處散佈這則文字起義的消息,海內外抗議聲援的言論像煮沸的開水滾滾作響;短短二十天後,共青團中央下達命令:「冰點」復刊,但李大同與盧躍剛調職。城堡保住了,但堡主卻換了人。

「冰點」復刊前,我的朋友楊渡,人在北京出差,他跟大同與躍剛見了幾次面,有天他問到復刊的事,李大同很生氣的回答:「有這麼隨便嗎?他們要停就停,要復刊就復刊,這不是欺負人?我們先去海南島曬幾天太陽回來後再說」;問他們「復刊後會不會被調職?」回答是:「不會,不可能的事。這次博弈他們輸了,輸得很難看啊!」

又是博弈!共青團中央史無前例收回成命,團中央博弈輸了;李大同與盧躍剛被剝奪兵權,放逐到研究所當閒差,好像也博輸了;龍應台呢?「冰點」復刊是否跟她開第一槍起義有直接關係?國家最高領導人有沒有看過她的文章?無從查考;但不問不查也知道,「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一言而動天下,一文而變決策,她當然是這場博弈的贏家。

楊照曾以台語的「憨膽」形容野火時期的龍應台,傳神至極;她自己也說寫「野火」時「是帶著一股『氣』去寫的,一股跟你周旋到底的氣」。現在的龍應台雖然仍不失憨膽本色,卻多了幾分世事洞明的博弈技巧。

龍式風格的書寫策略,獨步江湖,很難找到罩門,但稍稍用點心的人,卻不難洞穿她細縫密織的策略防護網,從她的字裡行間,隱約可以感覺到她的壓抑、修飾甚至是掩飾;很顯然她還有「氣」,但她不想像其他人那樣的氣急敗壞──換種說法吧,她不想像別人那麼的不文明,那麼的沒有教養:誰聽過她罵人帶過髒字?

她選擇寫公開信給胡錦濤聲援「冰點」,選擇用「文明」這個既抽象又通俗、既高調又低調的名詞來當她的攻擊武器,這就是她的書寫策略,也是她的博弈策略。

她跑到「冰點」上放野火,是個偶然;火燒到跟她一起搞文字起義的革命夥伴身上,她要以火滅火,卻是個必然:「我們自己是從那種爛泥巴的博弈環境裡走過來的」,「我常常想,為什麼我對中國大陸的『氣』那麼容易就涼了?是因為我對這個地方的情感和承擔不夠吧?這讓我很慚愧」,這是她當初答應替「冰點」寫稿的原因,當然也應該是她決定從境外馳援「冰點」的原因。

的確,台灣有許多像龍應台這樣年紀的人是從爛泥巴裡爬過來的;爛泥巴裡藏著警總、文工會、總政戰部、新聞局、戒嚴令與出版法,處處荊棘,遍地詭雷,不傷不死者幾希。有過這樣經驗的人,一旦看見或聽聞有人在爛泥巴裡「跪著造反」(盧躍剛的話),怎能別過臉轉過身,不聞不問不伸手?

中國的今天也許並不全然是台灣的昨天,但中國現在的「全能主義」(totalism,鄒讜教授創造的名詞)不再那麼全能,「高度一體化的整體」逐漸鬆動,「國家佔領社會的空間」日益縮小,卻的確有點像昨天的台灣:緩慢的降壓,逐步的向民主過渡。對媒體,對李大同、盧躍剛這樣的記者,這是變局的序曲,冰裂的第一聲。

然而,台灣的今天就是中國的明天?樂觀的人肯定有,我不悲觀,但有所保留。更何況,政治的魔鬼不死,祇是換了一張面具;台灣現在還跪著造反的人雖然沒了,站著造反的人也偶而有之,但讓人駭異的是,怎麼竟然還處處看得到跪著請安的人?向換了面具的政治魔鬼跪安,也向戴著笑鐵面的商業魔鬼跪安。

中國要這樣的台灣的今天嗎?或者說中國在複製台灣的同時又可以不變成這樣的台灣的今天嗎?

對許多人來說,「冰點」這兩個字本來是三浦綾子的代名詞,是因為龍應台才讓它跟李大同與盧躍剛這兩個名字、跟中國媒體與政治這樣的現實,產生了新的聯結。但當龍應台向胡錦濤喊話「請用文明來說服我」那天,台灣媒體爭相報導的卻是「龍應台痛批老長官馬英九」,爭相追問的卻是「國青團該不該出個像共青團那樣的胡錦濤」,冰點、李大同、盧躍剛通通加起來也不如一個馬英九;每個人祇聽到「台北權力走廊上打碎酒杯的喟嘆」,每個人都在遙望北京的背影自我洩慾。

如果等待的結果是這樣的台灣的今天,我相信李大同與盧躍剛大概會搖搖頭:「我們還是跪著造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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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柏納(Andre Bernard)、比爾‧韓德森(Bill Henderson)/輯

 

●珍‧奧斯汀(Jane Austen)──《諾桑覺寺》(Northanger Abbey),1818年出版。

退稿評語:如果閣下要我們買下這本書的話,我們寧願用同樣的價錢把書退回去──只求您打消這個念頭。

●詹姆斯‧巴拉德(J. G. Ballard)──《超速性追緝》(Crash),1973年出版。

退稿評語:這作者沒救了──看心理醫生也沒有用。

●賽珍珠(Pearl Buck)──《大地》(The Good Earth),1931年出版。

退稿評語:遺憾的是,美國大眾對任何有關中國的事物都沒有興趣。

●伊爾文‧史東(Irving Stone)──《梵谷傳》(Van Gogh),1934年出版。

退稿經歷:伊爾文‧史東帶著《梵谷傳》找上阿佛烈‧諾夫出版社(Alfred Knopf),依照史東的說法是:「他們沒有打開來看──手稿被放在包裹中原封寄回,在我還沒來得及進家門之前,它就已經先到了。」接下來,《梵谷傳》又被退了十五次稿,最後才終於在1934年通過審稿並出版。到目前為止,這本書的銷量大約是兩千萬冊。

●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未命名的早期詩稿》(Early Unti-tled Poetry Manuscript),1862年與出版社接洽(作者死後才出版)。

退稿評語一:奇怪……這些詩的韻腳都押錯了。

退稿評語二:這些詩作雖然辭藻優美,但卻漏洞百出;大體說來,它們都缺乏了一首詩該有的特質。

●亞瑟‧科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血字研究》(A Study in Scarlet),1887年出版。

退稿評語:要連載它,嫌太短;要一次刊出,又嫌太長。

●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聖堂》(The Sanctuary),1931年出版。

退稿評語:我的老天爺!我可不能出版這本書,否則我們只好相約牢裡見了。

●居斯塔夫‧福婁拜(Gustave Flaubert)──《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1856年出版。

退稿評語:你用一堆瑣碎的細節遮掩你的小說,以致它失去了原貌──那些細節寫得很好,只不過太膚淺了……

●鈞特‧葛拉斯(Gunter Grass)──《錫鼓》(The Tin Drum),1961年出版。

退稿評語:這是一本沒有辦法翻譯的書。

●恩尼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春潮》(The Torrents of Spring),1926年出版。

退稿評語:如果我們出版這本書的話,光是用「品味差勁無比」來形容我們就夠了,更別提我們有多麼刻毒傷人了。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尤利西斯》(Ulysses),1922年出版。

退稿評語:我們讀過喬伊斯先生的《尤利西斯》後感到很有興趣,我們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出版這本書。但是就目前而言,書的篇幅太長是個不可克服的問題。我們沒有辦法找別人來幫忙,依目前的出版速度而言,一本三百頁的書要兩年時間才能弄完……我已經吩咐僕人把稿子寄回去給你了。

●D. H.勞倫斯(D. H. Lawrence)──《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1928年出版。

退稿評語:我是為你好才告訴你:不要出版這本書。

●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白鯨記》(Moby-Dick),1851年出版。

退稿評語:我們必須遺憾地說出我們一致的意見:徹底反對這本書的出版──因為我們認為這本書不會適合(英國的)青少年讀者來閱讀。這是一本很冗長、風格陳舊的書,雖然表現上看起來它是深獲好評的作品,但我們認為它並沒有那個價值。

●納博可夫(Vladimir Nabokov)──《蘿莉塔》(Lolita),1955年出版。

退稿評語:作者實在應該把他的想法都告訴他的心理醫生(他也可能真的說了),而且這本小說也有可能是那些想法經過擴充後的結果──這裡面有些段落寫得不錯,但是會讓人吐到爬不起來,即使是比佛洛伊德還開放的傢伙也會受不了。對於一般讀者而言,這會是一本叛逆的書。這不會是一本賣座的書,而且對於一個剛剛成名的作者而言,也會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這整本書從頭到尾都沉溺在一種墮落的氛圍裡面……而這個故事有些部分是醜惡的現實,有些部分則是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幻想,兩者相互交織,我想連作者自己都已經分不出來了。作者常常寫著寫著就陷入了一種像精神病一樣的白日夢,情節也跟著混亂了起來,特別是那些有關逃亡的劇情……最後的結果,主角好像把自己給變成野人一樣,好可怕。讓我最感到困惑的是──這作者居然還想找人出版這本書?我現在實在找不到出版這本書的理由。我建議不如把這本書用石頭埋起來,一千年後再找人出版。

●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動物農莊》(Animal Farm),1945年出版。

退稿評語一:我個人認為:蘇聯的對外與對內政策上確實有許多非常值得批評之處;但是我不可能出版……這種把蘇聯批得一無是處的書。

退稿評語二:以動物為主題的故事在美國這國家是賣不出去的。

退稿評語三:……就目前而言,出版這本書確實是個很糟糕的主意……順道一提的是:在這則寓言故事中,如果能讓別的動物來當動物階級裡的老大,而不是豬的話,會比較不傷人。我想,挑選豬來當統治階級,無疑的會冒犯很多人,特別是那些比較容易激動的人──很顯然,蘇俄人就屬於這一類人……

退稿評語四:……你筆下的豬隻遠比其他動物來得聰明,因此牠們最有資格來統治農莊──事實上,不可能有哪家動物農莊是沒有豬的: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靠共產主義來統治全世界,而是需要更多有公德心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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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教授是我的老師,也是我們大家都十分尊敬的老師,他在微生物學上的成就,可以說是數一數二者,他的專書,也被大家列為經典之著。張教授終身投入教育,桃李滿天下,我們這些和微生物有關的人,多多少少都應該算是張教授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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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餐我們全在客廳,哥哥說了一段故事:

 

 

大同是我們班同學。今天下課時走出教室,他忽然聽見奇怪的聲音,抬頭一看,發現教室外面的監視器不曉得什麼時候換新了。新的監視器鏡頭會感應人所在的方向,並且自動轉動。該下大同可好奇了,於是他開始玩監視器,他往左移動,鏡頭就轉向左邊,往右移,鏡頭又轉向右邊。大同可樂了,一會兒跳到左邊、一會兒又跳到右邊,對著頭招手、作鬼臉。正當他玩得不亦樂乎時,全校廣播忽然傳來生教組長聲音,大罵著:

 

 

「學處報告,學處報告,在二年六班走廊監視器前面跳來跳去那位同學,現在就到學處報到!」

 

 

我們聽了全笑得樂不可支,就在大家興高昂時,我忽然聽到遠遠傳來垃圾車的音樂。

 

 

『唉。』

 

 

這個禮拜輪到我倒垃圾了。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帶著垃圾袋出門去、按電梯、電梯開門,進電梯。電梯關門之後,我冷冷地看了電梯裡面的監視器一眼,然後是五、四、三、二,電梯下降到一樓然後電梯開門。我用飛快的速度倒完垃圾回電梯口,按電梯、接著電梯開門、上電梯,電梯又關門,我又看了監視器一眼,一、二、三、四,電梯又回到五樓。等電梯一開門,我尖叫了出來。

 

 

『啊

 

 

躺在門旁樓梯間的是我的腳踏車。雖然沒有血泊,車身也還算閃亮,可是腳踏車坐墊已經被割得亂七八糟,露出了底下的毫無生跡的海棉泡墊

 

 

一想起命案現場就在我們家門口那種感覺,我不由得又尖叫了一遍:

 

 

『啊啊!』

 

 

我的叫聲很快驚動了爸爸、媽媽、哥哥還有妹妹。雖然我一再強調腳踏車謀殺案是很嚴肅的一件事,可是似乎除了我以外,現場的每一個人全露著興奮的表情。可能是偵探卡通或者是小說看多了,沒有任何人表現出命案現場應有的謹慎與哀戚,大家紛紛對我發出問題,荒謬離奇的程度,超出我的想像。

 

 

這些荒謬離奇的問題大致可分成以下幾類,好比媽媽大部分的問題是屬於歇斯底里型的。像是:『會不會有歹徒盯上你了?』或者,『歹徒會不會還躲在這棟大樓裡?』。

 

 

妹妹的問題基本上可以歸類是白問句法。問題愚蠢的程度可以證明她平時不管是柯南的漫畫或者是卡通全都白看了

 

 

好比說,『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就大叫的時候啊。

 

 

『你為什麼要大叫?』我為什麼不?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廢話,知道了我還大叫?

 

 

更白癡的問法是:『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天啊,我還感覺怎麼樣呢?難道我應該說:我的腳踏車有幸成了受害者,我真是太高興了嗎?

 

 

唯一有模有樣的是爸爸。他本來看著八卦雜誌,現在他把那本充滿偷拍、還有爆料的XX週刊暫時夾在腋下。他先到樓梯口西下張望,檢查每一個通風窗口,又查看了一下天花板,還把腳踏車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做完了這一切看起來還算專業的動作之後,他開始發問了:

 

 

『你最後一次看到腳踏車是什麼時候?』

 

 

『就放學的時候,我一回家就把腳踏車帶到樓下廣場去騎。』

 

 

『那時候坐墊還是好的嗎?』

 

 

我點點頭。

 

 

『然後呢?』爸爸問。

 

 

『什麼然後?』

 

 

『騎完腳踏車之後呢?』

 

 

『我就牽著腳踏車,按電梯,電梯打開,我把腳踏車牽進去,然後電梯關門…唉啊,就是那些,跟平常都差不多。』

 

 

『有沒有遇到什麼可疑的人?』

 

 

『電梯關門之前,門又打開了。對門邱伯伯帶著小美也進來了。』

 

 

『咦?』爸爸很有架勢地問:『小美和你同一學校,你們不是應該同時放學才對?怎麼你已經回到家又騎了好久的腳踏車,她才剛回來?』

 

 

『小美很乖,人家雖然年紀小,可是每天都去補英文,』媽媽用一種怨怨的眼神看著我說:『哪像你們家兒子,死也不肯去補習?』

 

 

喂,不是在辦案嗎?怎麼忽然流彈四射起來了?

 

 

『然後呢?』幸好爸爸繼續發問。

 

 

『我跟邱伯伯問好。邱伯伯說我好乖,又問我新腳踏車怎麼來的?我說是參加作文比賽得到第二名,爸爸買給我的。邱伯伯更高興了,一直摸著我的頭,說我真的好乖又好聰明,還叫小美要多多跟我學習

 

 

『好了,好了,』媽媽說:『自吹自擂的部分就省略了吧。』

 

 

『然後呢?』

 

 

『然後面邱伯伯問我有沒有讀聖經,還開始告訴我神愛世人』他們全家都是虔誠的教徒,每天開口閉口就是愛來去的,還纏著你不放,有點叫人害怕。

 

 

『這一個部分也可以省略。』媽媽說。

 

 

『接著呢?』

 

 

『接著電梯上五樓,然後電梯門就開了。』

 

 

『你確信當時坐墊還是好好的?』

 

 

我點點頭。當然是好的,難道坐墊會在電梯裡面,自己忽然破了嗎?

 

 

爸爸雙手抱胸,又撫了撫下巴做沈思狀,最後他下了一個看起來似乎專業,不過顯然沒有什麼用的結論。他說:

 

 

『可見腳踏車被破壞的時間是介於小潘回家吃飯到出去倒垃圾這段時間。』

 

 

廢話!我心裡想著,可是嘴巴卻說:

 

 

『嗯,很有道理!』

 

 

.

 

我們到樓下管理員那裡,把六點半到九點半之間電梯的監視器錄到的影像快速瀏覽了一遍。這期間,除了一個快遞的送貨員之外,並沒有其他人搭電梯到五樓來?
送貨員在五樓停留了大約只有三十秒鐘,根據這個時間判斷,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應該也可以排除。

 

 

這麼一來,到底歹徒是怎麼闖入的呢?難道他故意避開電梯,走樓梯間上來?

 

 

為了證實這個假設,爸爸和我沿著樓梯間,從一樓走到五樓。我們發現樓梯間一共停了五部腳踏車。可是除了我的腳踏車之外,其他四部腳踏車都是完整的。換句話,歹徒從一開始就是目標確定的,他從一樓走到五樓,找出我的腳踏車,然後對它下手

 

 

他的目的是什麼?警告,報復,或者是威脅呢?這麼一想,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爸爸皺著眉頭,敲開了邱伯伯家的門。邱伯伯穿著不太體面的睡衣,慢條斯理地走出來。爸爸告訴他腳踏車的事情。邱伯伯一看我的腳踏車,大吃一驚說:

 

 

『剛剛在電梯裡面,不是還好好的嗎?』

 

 

『咦,』邱媽媽隨後也走了出來,她問:『腳踏車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們剛剛有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常狀況?』爸爸問。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然後同時搖頭。

 

 

『我查過電梯監視器的影像了,』爸爸說:『歹徒很可能故意避開電梯的監視器,從樓梯間入侵的。』

 

 

『這還得了?』邱媽媽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看大家還是小心一點才好。』媽媽說。

 

 

『要不要報警處理?』爸爸問。

 

 

『報警當然是個辦法,問題是警察會不會覺得這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至少也要告訴樓下管理員啊,要是歹徒真可以這樣來去自如,我們的生活哪還有保障?』

 

 

恐怖的氣氛不斷地擴張。大家像一群老鼠一樣,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對付那隻看不見的貓。哥哥悄悄地靠過來我身邊,他小聲地說:

 

 

『我有個好辦法。』

 

 

我隨他走入家門。一進房間,他立刻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像鏡頭一樣,小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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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的人各個笑逐顏開,因為在大家眼,正常決鬥過程就是兩人站半天沒動靜,少林那邊第一個動作就是一腳踩空栽下去了。劉雲在屋頂上高舉雙手。武林新的盟主就這樣誕生。

 

 

    我出生未知,父母不詳,卻不知為何有一個師父。我從小受困,四面高牆,一樣不知為何。

 

 

我懂事的時候命運安排我目睹武林中最浩大的一場比武。

 

 

    當時江湖中有兩個派系,便是少林和武當,少林的勢力比武當強大一點,因為大家都覺得長頭髮很難打理。少林信仰佛教,拋去一切的表面或者深刻,年幼的我覺得它講究的是「忍」字,派中高手和普通人的區別就是「忍」的度,高手的出手總是那麼時機恰當,有的時候一樣的事情在不同的時間做會有不同的效果。

 

    

 

師父寫下:時,空,皆無法改變,而時空卻可以改變。這很難理解。我的早期理解是一個逗號可以改變一切,師父說:不,你仔細看。

 

    

 

我說,上句和下句就有一個逗號之差別。

 

    

 

師父說,你只看到表面,你仔細看,差別不只一個逗號。

 

    

 

從日落到日出,我將手上捧的兩字看到快不認識了,師父將我叫入房中說:你看出差別了嗎?

 

    

 

我說,我只看出一個逗號的差別。師父說,你已離答案很近,但是離答案越近,便越容易找不到答案。

 

    

 

我跪在地上請求師父參破

 

    

 

師父說,看,其實是兩個逗號。

 

 

    少林武當恩怨已久,分歧明顯後,少林內部便更加嚴格。秋天時候,師父下令統一江湖中所有少林子弟的服飾,但是麻煩隨即而來,服飾統一後,坊間便有偽造,一些人購得少林服飾後,打劫拐騙,嚴重蠱惑民心。師父十分疑惑,為何沒有人冒充武當?我說,武當上下皆是便衣,不過師父寬心,武當作惡多端,已經不需要冒充,而少林形象一向很高,所以才會有人受騙。

 

    

 

師父聽了沒表情,覺得外表只是次要,而外界紛擾,清者自清,主要在修行上和武當有區別。「忍」字是種技巧,懸於心,退一寸則不成忍,進一寸不成仁。我們靜靜思索忍的度。其實忍字不難,不就是憋著嗎,關鍵是「度」難以掌握,倘若出手太早,我等便和武當沒有區別,這是少林的大忌;倘若出手太晚,我等已然被打死,自然很愚蠢。

 

    

 

我的師兄叫釋空,師父應該很不喜歡他,他的身世很特別。我們一起出去,最先動手的永遠是他,關鍵是他並不具備我佛精神,不光在我們中間他最先動手,甚至在敵我之間他都是第一個。我想,他是只記住了師父一萬多句話中的一句,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並且是後半句

 

    

 

江湖中群龍無首的時候看似很亂,但是群龍有首的時候其實更亂。我記憶中的那場比武很亂,大家靠人口傳播,此事已經成為全國轟動的事件,圈內圈外更覺得這是今年惟一具有觀賞性的賽事,只是人多口雜,在傳播過程中出現了很多不可避免的誤差,好不容易統一了時間以後,地點上出現了很多的傳說,有說在府前廣場的,有說在城外竹林的,有說在望江樓外的。而當時皇帝對張貼布告管理很嚴,所以傳說只能如此繼續。

 

    

 

那天,長安城大亂,城中各大廣場竹林妓院客棧飯莊前都出現了千人以上圍觀人群,自發組成很多堆,各自堅信將目睹世代的交替。

 

    

 

武林中的想法是,比武在城中最高的地點上舉行,這樣方便大家的見證。長安最高的點莫過於朝中宰相開的怡春閣。可是當時樓下居然只有一些圈內的人士,為了權威和公正,大家決定將決鬥推遲兩個時辰。我記得很多少林的人都在城中宣傳,決鬥真正的地點是長安城最高的地方。江湖雖然是少數人的,但是江湖要多數人都看見。

 

    

 

兩個時辰以後,負責傳話的釋空告訴我師父,春閣下依然人群稀少。

 

    

 

師父對我說:你看,任何事情都要當機立斷,不能一再拖延,和很多人有關聯的,更加不能一變再變,這樣,誰都對你失去信心。今日的決鬥本是天下大事,可是民心已失,那結局無論怎樣,都在歷史上有所遺憾。

 

    

 

說完,又有消息傳來,城西一棵千年古樹下圍了上萬人。師父當時很詫異,有人向他提議,那場比武可以移到那舉行,畢竟人少好遷移。師父說,不能在樹上打,萬一掉下來,那怎麼辦。長安再好也好不過這屋頂,告訴他們,在怡春院屋頂上,朝廷就不管了,人那麼多,朝廷也不好管。

 

    

 

口信發出去,民眾又紛紛向怡春閣湧來

 

    

 

那時我覺得,其實人民是愚蠢的。

 

 

    少林的當家人慧竟和武當的當家人劉雲此時已經從梯子上走上屋頂,兩人對視站著,手背在身後,很威風。時辰到後,兩人的衣服都被風掀動了一下。我看見劉雲掀起手掌發了暗器,慧竟微微閃了一下,那針刺入屋頂雕龍中,從龍額頭刺入,卻從龍鬚中探出針頭,可是終究無力為續,卡在龍雕中。我看見慧竟用手指抽出,應該完全沒有想到那針很陰險,沒那龍頭擋著還能回來。

 

    

 

那一極為隱蔽,我只能從他的袖口揚了一下判斷已出手,而且速度應該很快,只是有點歪,擦破了劉雲的耳朵。速度度和隱蔽程度一直很難三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下面圍觀的人大喊:快動手啊。

 

    

 

師父問我,幾招了?

 

    

 

我說:兩招,如果我們的沒有毒,那應該沒有勝負。

 

    

 

師父說:我們的沒有毒。

 

    

 

我問:為什麼我們的沒有毒,寺有很多天下奇毒的方子,用了我們今天就贏了。

 

    

 

師父說:毒別人的,終將毒到自己。而且沒出手前,自己離危險是最近的。

 

    

 

劉雲伸出手掌,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猛向慧竟衝過去。慧竟往後退了一步,但是我看見他腳尖觸到瓦塊的一剎那,那片瓦塊移位比正常要大,而慧竟那步應該很用力,因為要支撐住身體,接劉雲那一招。我感覺那片瓦會塌。

 

    

 

那一步後,整片瓦都陷了,慧竟沒站穩,從屋頂上往下滾,過程中,我看見他一直伸手要扒住瓦片,可是瓦片的方向和結構注定只能被掀掉。

 

    

 

一聲巨響後,慧竟從屋頂上摔下來,腰撞到圍牆,重重跌在地上,昏迷不醒。

 

    

 

下面馬上騷動了。少林的人立刻圍上去,而民眾還呆在原地沒有反應。武當的人各個笑逐顏開,因為在大家眼,正常決鬥過程就是兩人站半天沒動靜,少林那邊第一個動作就是一腳踩空栽下去了。劉雲在屋頂上高舉雙手。武林新的盟主就這樣誕生。

 

    

 

雖然過程比較簡單,但是觀看的人群還是普遍覺得滿意,首先,高手過招自然是幾招的事情,況且一個人一生中能親眼看見幾回人從屋頂上栽下來。人群中大部分暫時還沒弄明白是誰掉下來了,但是大家都覺得,另外一方發了什麼不知名神功,因為大家普遍覺得大地震了一下。

 

    

 

幾天以後,傳言將更加玄乎

 

    

 

武當的人正要去接劉雲,突然我師父說,少林弟子,把他們壓下去,把梯子砸了。那年,少林就在長安附近,而武當遠在千里外,所以少林來了數千人,武當只派了代表幾百人。我們很快把他們圍住。誰也沒有出手。

 

    

 

劉雲在屋頂上喊,給我衝進來,弄我下來。百姓們,我是盟主了,快拿來梯子。

 

    

 

而此時,怡春院外已經沒有看熱鬧的了。危難時刻,百姓的撤退總是那麼神速。人已經一個沒有,地上只有一顆大白菜還在打轉。

 

    

 

朝廷的意思是,那是江湖上的事情,陸地是大,江湖是小,江湖的事情,我們管不過來,誰挑起的,還要誰解決。

 

    

 

高官們其實很關心這件事情,每天都有偷偷探聽消息的,首先,雖然皇帝淡化處理,但是誰都知道,這是國家的大事情。皇帝的風格是,越是大的事情,越要沒有動靜。朝廷的穩定和天下的安定很可能與這件事情有關聯。其次,也是關鍵的,只要劉雲一天在屋頂上,怡春院就一天不能開放。

 

    

 

僵持了十四天,劉雲終於餓死了。

 

    

 

從此就開始了亂世。

 

 

隨著我漸漸地長大,我越來越發現我有別人沒有的功能。江湖武術,無非是這樣,武林高手一人能抵十人,暗器奇,眼力甚好,雖然跑得快,跳得高,但快快不過馬,高高不過牆,只是比普通人跑得快那麼一點點,跳得高那麼一點而已,而武林的發展最終將集於暗器,只是這樣。

 

    

 

我很奇怪,我自己有記憶的時候是五歲的時候。五歲我就在少林寺。我的師父在這應該很大,以為他只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釋空,是我師哥,我叫釋然。

 

 

那些年,少林旺盛,旺盛到釋字已經無法再取法號,師父自己偷偷留了幾個好聽或者有意義的字,留給有關係的人,這些人一般給人看自己法號的牌子別人就知道肯定後台很硬,不是總寺管事務的,就是與外面大官有關係的,所以一亮法號牌一般去哪都沒人截,在路上騎馬也是怎麼騎都可以,強行超馬,內道超驢,逆行,超速,違章拴馬輕微追尾,衙門都不會管。有些家境不好要出家的,都因為自己的法號實在太難聽而放棄了來少林的念頭,轉而行乞。

 

    

 

六歲時候,我聽師父對一個在寺前跪了七天的人說,你只能叫釋放了。我看就這個好聽一點。

 

    

 

七歲的時候,我聽師父對一個在寺前跪了十天的人說,我很感動,但是法號不多了,我看剩下的最好聽的也就是釋奶了

 

    

 

那人說:謝師父,但是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只要不叫這個法號,叫什麼都可以。

 

    

 

師父說:那就只有釋屎了

 

    

 

那人可能跪暈了,居然公開表達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師父,法號為何只能是兩個字,三個字也可以啊。

 

    

 

師父說:我師父傳下的就是如此,並且規定不能取三個字。

 

    

 

那人說:三個字不行,可以四個字啊

 

    

 

師父說:你太多嘴了,難道你想叫釋迦牟尼嗎?

 

    

 

暗器奇,眼力甚好

 

    

 

此人最終掃了一個春天寺廟以後留在少林,法號釋奶

 

    

 

師父說,他最喜歡「然」字,「然」字包含的東西最難以說清。他將然字給了我。我當時不知道一個如此好的法號包涵的意義,其實我更喜歡「釋空」,師兄也同意大家換一個法號,但是我們表達了這個想法以後,被雙雙罰跪了一個晝夜,師父說,這些,不是想換就換的。這些,是命帶來的,你不能與命換,除非你拿命換。

 

    

 

隨著我漸漸地長大,我越來越發現我有別人沒有的功能。江湖武術,無非是這樣,武林高手一人能抵十人,暗器奇,眼力甚好,雖然跑得快,跳得高,但快快不過馬,高高不過牆,只是比普通人跑得快那麼一點點,跳得高那麼一點而已,而武林的發展最終將集於暗器,只是這樣。但是我只要願意,就算你一個動作再快,我卻可以清楚地看到,而且猶如慢放,暗器再快,十丈開外到我面前我感覺也要一個哈欠的工夫,我可以早早去接。但是我接或躲的動作在我看來也很慢,而師父訓練的,也只是讓我的動作越來越快而已。

 

    

 

師父說,你瞎了三輩子,所以這輩子還的。

 

    

 

我說,那多好,這輩子多開心。

 

    

 

師父說:你不知道你上輩子的苦。

 

    

 

我說,那我下輩子呢。

 

    

 

師父說:還是個瞎子。你這樣的能力,三生一個輪迴。

 

    

 

我說,那三百年才能再出一個我了。

 

    

 

師父說:不是三百年,是一百年,你的三總共一百年。

 

    

 

當時,師父還沒有教我除法。

 

    

 

我七歲的時候,天亮就起床,然後站在院子中央,不知道什麼時候誰從哪兒拋出一把掃帚,我必須不讓它落地,否則我要倒立一個時辰。我最怕倒立。掃院子的時候,我每一掃帚都不能讓灰塵揚起,所以掃帚下去馬上要反過來壓住,如此往復,很是辛苦,師父這樣做一定是為了讓我動作更快。我大部分時候覺得我很聰明,但是十年後師父一句話使我驚醒。師父說,你不用那麼累,如果每一把掃得很慢,灰塵就揚起來了。

 

    

 

日復一日都是這樣,可是我卻想過院外的日子。少林對我的看管很嚴,我去什麼地方都有人跟隨,而且都是很多人。其實他們做的任何事情出的任何招式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是要出去自己玩一會兒罷了,自然會回來。

 

    

 

可是我五歲前都做了什麼?我問師父,師父說我五歲前玩夠了,到了學東西的時候了,奇怪的是,為什麼我的記憶空白了五年。

 

    

 

七歲夏天,我和釋空終於被批准去院子外面洗澡,寺廟在山上,不遠處就橫著一條小河,邊上還有很多棗樹。那次洗澡樹上一共掉下三十一個棗子。

 

    

 

釋空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我還不知道我是誰呢。

 

    

 

釋空大我三歲,他說,我們都已經有高強武藝,偷偷下山先弄明白我們是誰,再玩點好玩的吧。

 

    

 

神秘山洞

 

    

 

我知道,幾天裡弄明白身世是不大可能的,去玩倒是真的。

 

    

 

我馬上表示贊同。

 

    

 

釋空說,我們不能走山路下去,我們沿著小河往下

 

    

 

大家還沒有表態,都已經情不自禁往下了,走著走著,突然發現沿河有一個山洞。

 

    

 

在寺我們聽過很多故事,並發現舉凡傳說中的人物,肯定只在洞得到了改變命運的神秘力量,我曾經感,在寺待十年還不如洞搞一搞,師父說,那是定數,以前的只是為定數發生前的準備,是引導你生命走向定數的必要,因為定數不是你生命的定數,而是一個時代的定數,恰巧需要發生在一個生命。我表示無法理解。師父說,就是說,你現在不好好在少林寺練習武功,面前有一萬洞也沒用。

 

    

 

而那天,終於讓我見到山洞。釋空非常興奮,撲向洞口。兩人當中已經有一個很興奮,所以我必須顯得很冷靜,因為在傳說,是人物很少激動,但是我終於忍不住,因為那個洞的位置大小和開口的形狀都太正點了,太傳說了。我面容嚴峻跑得比師兄還快。

 

    

 

就像傳說的一樣,還沒到洞口,我倆已經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寺廟,師父的聲音飄來:你終於醒了。

 

    

 

我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那洞如何了。

 

    

 

師父搖搖頭。

 

    

 

我又問:師兄如何了?

 

    

 

師父說:比你醒得早在罰馬步,已經站了一天了。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還得昏迷。

 

    

 

師父說:你不用罰。

 

    

 

我說:為什麼?

 

    

 

師父說:此番你們進洞,肯定是你的主意。但是你師兄醒得比你早,所以把罪全扛了,說是強拖你進去。既然這樣,我就不罰你了。

 

    

 

我說:究竟怎麼了?

 

    

 

師父說:你先聽我說,你記住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以後做事情一定要記住,你越是覺得非做不可非去不可的事情,就一定要慎重。你還小,不一定明白。但是你一定都會記住,一般人醒,第一句話都是「這是哪兒?」你先問洞再問師兄,說明你很明白你要明白的東西。而且在你心的次序也很清楚。記住什麼事情都要遵循心的次序。

 

    

 

我說:那師兄醒後第一句話是什麼?

 

    

 

師父說:我不告訴你。不過,你將來會知道,你們兩人,終究不能共存。

 

    

 

不統一是外亂,統一是內亂

 

    

 

第二天,我遇到釋空,我始終不明白他醒來第一句話是什麼,他說,站太久,忘了。

 

    

 

我說:怎麼著好好地就迷過去了呢?

 

    

 

師兄說:我要知道怎麼迷過去的那還能迷過去嗎。

 

    

 

我說:我要再去那洞

 

    

 

師兄說:怎麼去,這是九山十寺最嚴密的寺,根本不可能出去。

 

    

 

我說:那洞多可惜啊。

 

    

 

後來,我決定去找師父解決問題。

 

    

 

師父說:那個洞我也知道,我其實很想告訴你們,可是現在不是時候,你們覺得在寺很無聊,就給你們留一個秘密,等到來年此時,我自會告訴你們。

 

    

 

方丈在一邊笑。我們走後,方丈說:這兩小孩,一個洞就能說一年啊,真是一世界啊。不過這麼小就在寺,多少是無聊啊。

 

    

 

師父說:只有蒼白的童年,才能有無情的壯年。江湖上一定越來越血腥,他們都將是高手中的高手,和他們為敵的也都是高手,高手間的過招,就看誰心沒有多餘的事情了。一招一命半招心,心有太多事情,怎麼能沒有雜念。

 

    

 

方丈說:我不管這事情。

 

    

 

師父說:江湖何時可以統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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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草原之狼

 

 

「犬戎族」自稱祖先為二白犬,當是以犬為圖騰。」──范《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

 

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漢書‧匈奴傳》

 

 

當陳陣在雪窩裡用單筒望遠鏡鏡頭,套住了一頭大狼的時候,他看到了蒙古草原狼鋼錐一樣的目光。陳陣全身的汗毛又像豪豬的毫刺一樣地豎了起來,幾乎將襯衫撐離了皮肉。畢利格老人就在他的身邊,陳陣這次已沒有靈魂出殼的感覺,但是,身上的冷汗還是順著豎起的汗毛孔滲了出來。

 

雖然陳陣來到草原已經兩年,可他還是懼怕蒙古草原上的巨狼和狼群。在這遠離營盤的深山,面對這麼大的狼群,嘴裡呼出的霜氣都顫抖起來。陳陣和畢利格老人這會兒手上沒有槍,沒有長刀,沒有套馬杆,甚至連一副馬蹬這樣的鐵傢伙也沒有。他們只有兩根馬棒,萬一狼群嗅出他們的人氣,那他倆可能就要提前天葬了。

 

 

陳陣又哆哆嗦嗦地吐出半口氣,才側頭去看老人。畢利格正用另一只單筒望遠鏡觀察著狼群的包圍圈。老人壓低聲音說:就你這點膽子咋成?跟羊一樣。你們漢人就是從骨子裡怕狼,要不漢人怎麼一到草原就淨打敗仗。

 

 

老人見陳陣不吱聲,便側頭小聲喝道:這會兒可別嚇慌了神,弄出點動靜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陳陣點了一下頭,用手抓了一把雪,雪在他的掌心被捏成了一坨冰

 

 

側對面的山坡上,大群的黃羊仍在警惕地搶草吃,但似乎還沒有發現狼群的陰謀。狼群包圍線的一端,已越來越靠近兩人的雪窩,陳陣動也不敢動,他感到自己幾乎凍成了一具冰雕…這是陳陣在草原上第二次遇到大狼群。此刻,第一次與狼群遭遇的驚悸又顫遍他的全身。他相信任何一個漢人經歷過那種遭遇,他的膽囊也不可能完好無損。

 

 

兩年前,陳陣從北京到達這個邊境牧場插隊的時候,正是十一月下旬,額草原早已是一片白雪皚皚。知青的蒙古包還未發下來,陳陣被安排住在畢利格老人家裡,分配當了羊倌。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他隨老人去八十多里外的場部領取學習文件,順便採購一些日用品。臨回家時,老人作為牧場革委會委員,突然被留下開會,可是場部指示那些文件必須立即送往大隊,不得延誤。陳陣只好一人騎馬回隊。

 

 

臨走時,老人將自己那匹又快認家的大青馬,換給了陳陣,並再三叮囑他,千萬別抄近道,一定要順大車道走,一路上隔上二三十里就有蒙古包,不會有事的。

 

 

陳陣上大青馬,他的胯下立即感到了上等蒙古馬的強勁馬力,就有了快馬急行的衝動。剛登上一道山,遙望大隊駐地的查窩拉山頭,他一下子就把老人的叮囑扔在腦後,率性地放棄了繞行二十多里地走大車道的那條路線,改而徑直抄近路插向大隊

 

 

天越來越冷,大約走了一半路程,太陽被凍得瑟瑟顫抖,縮到地平線下面去了。雪面的寒氣升上半空,皮袍的皮板也已凍硬,陳陣晃動胳膊,皮袍肘部和腰部,就會發出嚓的摩擦聲。大青馬全身已披上了一層白白的汗霜,馬踏厚厚積雪,馬步漸漸遲緩。丘陵起伏,一個接著一個,四周是望不到一縷炊煙的蠻荒之地。

 

 

大青馬仍在小跑著,並不顯出疲態。跑起來不顛不晃,儘量讓人騎著舒服。陳陣也就鬆開馬嚼子,讓自己掌握體力、速度和方向。陳陣忽然一陣顫慄,心裡有些莫名的緊張怕大青馬迷路,怕變天,怕暴風雪,怕凍死在冰雪荒原上,但就是忘記了害怕狼。

 

 

快到一個山谷口,一路上,大青馬活躍亂動、四處聽的耳朵突然停住了,並且直直地朝向谷口的後方,開始抬頭噴氣,步伐錯亂。

 

 

陳陣這還是第一次在雪原上單騎走遠道,根本沒意識到前面的危險。大青馬地張大鼻孔,瞪大眼睛,自作主張地改變方向,想繞道而走。但陳陣還是不解馬意,他收緊嚼口,撥正馬頭繼續朝前小跑。馬步越來越亂,變成了半走半跑半顛,而蹄下卻蹬踏有力,隨時就可狂奔。陳陣知道在冬季必須愛惜馬力,死死地勒住嚼子,不讓馬奔起來

 

 

大青馬見一連串的提醒警告不起作用,便回頭猛咬陳陣的氈靴。陳陣突然從大青馬恐怖的眼球裡看到了隱約的危險。但為時已晚,大青馬哆嗦著走進了陰森山谷喇叭形的開口處。

 

 

當陳陣猛地轉頭向山谷望去時,他幾乎嚇得栽下馬背。距他不到四十米的雪坡上,在晚霞的天光下,竟然出現了一大群金毛燦、殺氣騰騰的蒙古狼,全部正面或側頭瞪著他,一片錐子般的目光颼颼飛來,幾乎把他射成了刺蝟。

 

 

離他最近的正好是幾頭巨狼,大如花豹,足足比他在北京動物園裡見的狼粗一倍、高半倍、長半個身子。十幾條蹲坐在雪地上的大狼,呼地一下全部站立起來,長尾統統平翹,像一把把即將出鞘的軍刀一副弓在弦上,居高臨下,準備撲殺的架式。

 

 

狼群中一頭被大狼們簇擁著的白狼王,牠的脖子、前胸和腹部大片的灰白毛,發出白金般的光亮,耀眼奪目,射散出一股傲的虎狼之威。整個狼群不下三四十頭。

 

 

後來,陳陣跟畢利格詳細講起狼群當時的陣勢,老人用食指刮了一下額上的冷汗說,狼群八成正在開會,山那邊正好有一群馬,狼王正給手下佈置襲擊馬群的計畫呢,幸虧這不是群狼,毛色發亮的狼就不是餓狼

 

 

陳陣在那一瞬其實已經失去任何知覺。他記憶中的最後感覺,是頭頂迸出一縷輕微但極其恐怖的聲音,像是口吹足色銀元發出的那種細微振顫的錚錚聲。這一定是他的魂魄被擊出天靈蓋的抨擊聲。

 

 

陳陣覺得自己的生命曾有過幾十秒鐘的中斷,那一刻,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靈魂出殼的軀殼,一具虛空的肉身遺體。很久以後,陳陣回想那次與狼群的遭遇,內心萬分感激畢利格阿爸和他的大青馬。陳陣沒有栽下馬,是因為他騎的不是一般的馬,那是一匹在狼陣中長大、身經百戰的著名獵馬

 

 

事到臨頭,千鈞一髮之際,大青馬突然異常鎮靜。裝著沒有看見狼群,或是一副無意衝攪狼們聚會的樣子,仍然踏著趕路過客的步伐緩緩前行。挺著膽子,控著蹄子,既不掙扎擺動,也不奪路狂奔,而是極力穩穩地馱正鞍子上的臨時主人,像一個頭上頂著高聳的玻璃杯疊架盤的雜技高手,在陳陣身下靈敏地調整馬步,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陳陣脊椎中軸的垂直,不讓他重心傾斜失去平衡,一頭栽進狼陣

 

 

可能正是大青馬巨大的勇氣和智慧,將陳陣出殼的靈魂追了回來。也可能是陳陣忽然領受到了騰格里(天)的精神撫愛,為他過早走失上天的靈魂,揉進了信心與定力。陳陣在寒空中遊飛了幾十秒的靈魂,再次收進他的軀殼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僥倖復活,並且冷靜得出奇。

 

 

陳陣強撐著身架,端坐馬鞍,不由自主地學著大青馬,調動並集中剩餘的膽氣,也裝著沒有看見狼群,只用眼角的餘光緊張地感覺著近在側旁的狼群。

 

 

他知道蒙古草原狼的速度,這幾十米距離的目標,對蒙古狼來說,只消幾秒鐘便可一蹴而就。人馬與側面的狼群越來越近,陳陣深知自己絕對不能露出絲毫的怯懦,必須像唱空城計的諸葛孔明那樣,擺出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萬,身後跟隨鐵騎萬千的架式。只有這樣,才能鎮住殘多疑的草原殺手蒙古草原狼。

 

 

感到狼王正在伸長脖子向他身後的山坡瞭望,狼群都把尖碗形的長耳,像雷達一樣朝著狼王張望的方向。所有的殺手都在靜候狼王下令。但是,這個無槍無杆的單人單馬,竟敢如此大膽招搖地路過狼群,卻令狼王和所有的大狼生疑

 

 

晚霞漸漸消失。人馬離狼群更近了。這幾十步,可以說是陳陣一生中最凶險、最漫長的路途之大青馬又走了幾步,陳陣突然感到有一條狼向他身後的雪坡跑去,他意識到,那一定是狼王派出的探子,想查看他身後有無伏兵。陳陣覺得剛剛在體內熱的靈魂又要出殼

 

 

大青馬的步伐似乎也不那麼鎮定了。陳陣的雙腿和馬身都在發抖,並迅速發生可怕的共振,繼而傳染放大了人馬共同的恐懼。大青馬的耳朵背向身後,緊張關注著那條探子狼。一旦狼探明實情,人馬可能正好走到離狼群的最近處。

 

 

陳陣覺得自己正在穿越一張巨大的狼口,上面鋒利的狼牙,下面也是鋒利的狼牙,沒他正走到上下狼牙之間,狼口便喀嚓一聲合攏了。大青馬開始輕輕後蹲聚力,準備最後的死一搏。可是,負重的馬一啟動就得吃虧。

 

 

陳陣忽然像草原牧民那樣,在危急關頭心中呼喚起騰格里:長生天,騰格里,請你伸出胳膊,幫我一把吧。他又輕輕呼叫畢利格阿爸。畢利格蒙語的意思是睿智,他希望老阿爸能把蒙古人的草原智慧,快快送抵他的大腦。靜靜的額草原,沒有任何回聲。他絕望地抬起頭,想最後看一眼美麗冰藍的騰格里。

 

 

突然,老阿爸的一句話從天而降,像疾雷一樣地轟進他的鼓膜:狼最怕槍、套馬杆和鐵器。槍和套馬杆,他沒有。鐵器他有沒有呢?他腳底一熱,有!他腳下蹬著的就是一副碩大的鋼蹬。他的腳狂喜地顫抖起來。

 

 

畢利格阿爸把他的大青馬換給他,但馬鞍未換。難怪當初老人給他挑了這麼大的一副鋼蹬,似乎老人早就料到了有用得著它的這一天。但老人當初對他說,初學騎馬,馬蹬不大就踩不穩。萬一被馬下來,也容易拖蹬,被馬踢傷踢死。這副馬蹬開口寬闊,踏底是圓形的,比普通的淺口方底的鐵蹬,幾乎大一倍重兩倍。

 

 

狼群正在等待探子,人馬已走到狼群的正面。陳陣迅速將雙腳退出鋼蹬,又彎身將蹬帶拽上來,雙手各抓住一只鋼蹬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陳陣憋足了勁,猛地轉過身,朝密集的狼群大吼一聲,然後將沉重的鋼蹬舉到胸前,狠狠地對砸起來

 

 

 

 

鋼蹬擊出鋼錘敲砸鋼軌的聲響,清脆高頻,震耳欲聾,在殺靜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膽的利劍刺向狼群對於狼來說,這種非自然的鋼鐵聲響,要比自然中的驚雷聲更可怕,也比草原狼最畏懼的捕獸鋼夾所發出的聲音更具恐嚇力。

 

 

陳陣敲出第一聲,就把整個狼群嚇得集體一哆嗦。他再猛擊幾下,狼群在狼王的率領下,全體大回轉,倒背耳朵,縮起脖子像一陣黃風一樣,呼地向山裡逃奔而去。連那條探狼也放棄任務,迅速折身歸隊

 

 

陳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可怕龐大的蒙古狼群,居然被兩只鋼蹬所擊退。他頓時壯起膽來,一會兒狂擊馬蹬,一會兒又用草原牧民的招喚手勢,掄圓了胳膊,向身後的方向大喊大叫:豁勒登豁勒登快!快!)這裡的狼,多多的有啦。

 

 

可能,蒙古狼聽得懂蒙古話,也看得懂蒙古獵人的手勢獵語。狼群被們所懷疑的蒙古獵人的獵圈陣嚇得迅速撤離。但狼群撤得井然有序,急奔中的狼群,仍然保持著草原狼軍團的古老建制和隊形,猛狼衝鋒狼王靠前,巨狼斷後,完全也沒有鳥獸散的混亂。陳陣看呆了。

 

 

狼群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沒影了,山谷裡留下一大片雪霧雪沙。

 

 

天光已暗。陳陣還沒有完全認好馬蹬大青馬就彈射了出去,朝所認識的最近營盤衝刺狂奔。寒風灌進領口袖口,陳陣渾身的冷汗幾乎結成了冰。

 

 

狼口餘生的陳陣,從此也像草原民族那樣崇敬起長生天騰格里來了。並且,他從此對蒙古草原狼有一種著了魔的恐懼、敬畏和癡迷。蒙古狼,對他來說,決不是僅僅觸及了他的靈魂,而是曾經擊出了他靈魂的生物。在草原狼身上,竟然潛伏著、承載著一種如此巨大的吸引力?這種看不見、摸不著,虛無卻又堅固的東西,可能就是人們心靈中的崇拜物或原始圖騰。陳陣隱隱感到,自己可能已經闖入草原民族的精神領域。雖然他偶然才撞開了一點門縫,但是,他的目光和興趣已經投了進去。

 

 

此後的兩年裡,陳陣再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大狼群。他白天放羊,有時能遠遠地見到一兩條狼,就是走遠道幾十里上百里,最多也只能見到三五條狼。但他經常見到被狼或狼群咬死的羊牛馬,少則一兩隻,兩三頭,三四匹,多則屍橫遍野。串門時,也能見到牧民獵人打死狼後剝下的狼皮筒子,高高地懸掛在長杆頂上像狼旗一樣飄揚。

 

 

畢利格老人依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雪窩裡,瞇眼緊盯著草坡上的黃羊和越來越近的狼群,對陳陣低聲說:再忍一會,哦,學打獵,先要學會忍耐。

 

 

有畢利格老人在身邊,陳陣心裡踏實多了。他揉去眼睫的霜花衝著老人坦然眨了眨眼,端著望遠鏡望了望側對面山坡上的黃羊和狼群包圍線,見狼群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自從有過那次大青馬與狼群的短兵相接,他早已明白草原上的人,實際上,時時刻刻都生活在狼群近距離的包圍之中。白天放羊,走出蒙古包不遠,就能看到雪地上一行狼的新鮮大爪印,山坡草上的狼爪印更多,還有灰白色的新鮮狼糞;在晚上,他幾乎夜夜都能見到幽靈一樣的狼影,尤其是在寒冬,羊群周圍幾十米外那些綠瑩瑩的狼眼睛,少時兩三對、五六對,多時十幾對。最多的一次,他和畢利格的大兒媳嘎斯邁一起,用手電筒數到過二十五對狼眼

 

 

原始游牧如同游擊行軍,裝備一律從簡,冬季的羊圈只是用牛車、活動柵欄和大氈子搭成的半圓形擋風牆,只擋風不擋狼羊圈南面巨大的缺口,全靠狗群和下夜的女人來守衛。有時狼衝進羊圈,狼與狗廝殺,狼或狗的身體常常會重重地撞到蒙古包的哈那牆,把包裡面貼牆而睡的人撞醒,陳陣就被狼撞醒過兩次,如果沒有哈那牆,狼就撞進他的懷裡來了。

 

 

處在原始游牧狀態下的人們,有時與草原狼的距離還不到兩層氈子遠。只是陳陣至今尚未得到與狼親自交手的機會。極擅夜戰的蒙古草原狼,絕對比華北的平原游擊隊還要神出鬼沒。在狼群出沒頻繁的夜晚,陳陣總是強迫自己睡得驚醒一點,並請嘎斯邁在下夜值班的時候,如果遇到狼衝進羊群,就喊他的名子,他一定出包幫她一起轟狼打狼

 

 

畢利格老人常常捻著山羊微笑,他說,他從來沒見過對狼有這麼大興頭的漢人。老人似乎對北京學生陳陣這種異乎尋常的興趣很滿意。

 

 

陳陣終於在來草原第一年的隆冬的一個風雪深夜,在手電筒燈光下,近距離地見到了人狗與狼的惡戰…

 

 

「陳陳(陣)!」「陳陳(陣)!」

 

 

那天深夜,陳陣突然被嘎斯邁急促的呼叫聲和狗群的狂吼聲驚醒,當他急匆匆穿上氈靴和皮袍,拿著手電筒和馬棒出包的時候,他的雙腿又劇烈地顫抖起來。

 

 

透過雪花亂飛的手電筒光亮,他竟然看到嘎斯邁正拽一條大狼的長尾巴,這條狼從頭到尾差不多有一個成年人的身長。而她居然想把狼從擠得密不透風的羊群裡拔出來。

 

 

狼拚命地想回頭咬人,可是嚇破膽的傻羊肥羊們既怕狼又怕風,拚命往擋風牆後面的密集羊群那裡前撲後擁,把羊身體間的落雪擠成了氣烘烘的蒸氣,也把狼的前身擠得動彈不得。狼只能用爪扒地,向前猛躥亂咬與嘎斯邁拚命拔河,企圖出羊群,回身反擊。

 

 

陳陣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嘎斯邁身後的兩條大狗也被羊群所隔,乾著急無法下口,只得一個勁狂吼猛叫,壓制大狼的氣焰。

 

 

畢利格家的其他五六條威猛大狗和鄰家的所有的狗,正在羊群的東邊與狼群死掐。狗的叫聲、吼聲、哭嚎聲驚天動地。

 

 

陳陣想上前幫嘎斯邁,可兩腿抖得就是邁不開步。他原先想親手觸摸一下活狼的熱望,早被嚇得結成了冰。嘎斯邁卻以為陳陣真想來幫她,急得大叫:別來!別來!狼咬人。快趕開羊!狗來!

 

 

嘎斯邁身體向後傾斜,狠命地拽狼尾,拽得滿頭大汗。她用雙手掰狼的尾骨,疼得狼張著血盆大口倒吸寒氣,恨不得立即回身把人撕碎吞下。狼看看前無望,突然向後猛退,掉轉半個身子,撲咬嘎斯邁

 

 

刺啦一聲,半截皮袍下襬被狼牙撕下。嘎斯邁的蒙古細眼睛裡,射出像母豹目光般的一股狠勁,拽著狼就是不鬆手,然後向後猛跳一步,重新把狼身拉直,並拚命拽狼,往狗這邊拽。

 

 

陳陣急慌了眼,他一面高舉手電筒對準嘎斯邁和狼,生怕她看不清狼,被狼咬到;一面掄起馬棒,朝身邊的羊劈頭蓋腦地砸下去。

 

 

羊群大亂,由於害怕黑暗中那隻大狼,羊們全都往羊群中的手電筒光亮處猛擠,陳陣根本趕不動羊。他發現嘎斯邁快拽不動惡狼了,她又被狼朝前拖了幾步。

 

 

「阿、阿!阿!」驚叫的童聲傳來。

 

 

嘎斯邁的九歲兒子巴雅爾出了蒙古包,一見這陣勢,喊聲也變了調。但他立即向媽媽直過去,幾乎像跳鞍馬一般,從羊背上跳到了嘎斯邁的身邊,一把就抓住了狼尾

 

 

嘎斯邁大喊:抓狼腿抓狼腿!巴雅爾急忙改用兩隻手死死抓住了狼的一條後腿,死命後拽,一下子減弱了狼的前衝力。母子兩人總算把狼拽停了步

 

 

營盤東邊的狗群繼續狂吼猛鬥,狼群顯然在聲東擊西,牽制狗群的主力,掩護衝進羊群的狼進攻或撤退。羊群中西部的防線全靠母子二人頑強堅守,不讓這條大狼從羊圈擋風氈牆的西邊,趕出部分羊群。

 

 

畢利格老人也已到羊群邊上,一邊轟羊,一邊朝東邊的狗大叫,巴勒!巴勒!

 

 

「巴勒」蒙語的意思是虎,這是一條全隊最高大、猛亡命、帶有藏狗血統的殺狼狗,身子雖然不如一般的大狼長,但身高和胸寬卻超過狼。

 

 

聽到主人的喚聲,巴勒立即退出廝殺,急奔到老人的身邊。一個急停,哈出滿嘴狼血的腥氣。老人急忙拿過陳陣手裡的電筒,用手電筒光柱朝羊群裡的狼照了照。巴勒猛晃了一下頭,像失職的衛士那樣懊喪,氣急敗壞地猛然躥上羊背踩著羊頭,連滾帶爬地朝狼撲過去。

 

 

老人陳陣大喊:把羊群往狼那兒趕!把狼擠住不讓狼逃跑!然後拉著陳陣的手,兩人用力蹚著羊群,也朝狼和嘎斯邁擠過去。

 

 

惡狠狠的巴勒,急噴著哈氣和血氣,終於站在嘎斯邁的身邊,但狼的身旁全是擠得喘不過氣來的羊。蒙古草原的好獵狗懂規矩,不咬狼背狼身不傷狼皮,巴勒仍是找不到地方下口,急得亂吼亂叫。

 

 

嘎斯邁一見巴勒趕到。突然側身,抬腿,雙手抓住長長的狼尾,頂住膝蓋。然後大喊一聲,雙手出全身力氣,像掰木杆似的,啪地一聲楞是把狼尾骨掰斷了。大狼一聲慘嚎,疼得四爪一鬆勁,母子兩人呼地一下就把大狼從羊堆裡拔了出來。

 

 

大狼渾身痙攣,回頭看傷。巴勒趁勢一口咬住了狼的咽喉,不顧狼爪死抓硬踹,兩腳死死按住狼頭狼胸狗牙合攏兩股狼血從頸動脈噴出,大狼瘋狂地掙扎了一兩分鐘,癱軟在地,一條血舌頭從狼嘴狼牙空隙間流了出來。

 

 

嘎斯邁抹了抹臉上的狼血,大口喘氣。陳陣覺得她凍得通紅的臉,像是抹上了狼血胭脂,猶如史前原始女人那樣野蠻、英武和美麗。

 

 

死狼的濃重血腥氣向空中飄散,東邊的狗叫聲驟停,狼群紛紛逃遁,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不一會兒,西北草裡,便傳來狼群淒厲的哀號聲,向們這員戰死的猛將長久致哀。

 

 

我真沒用,膽小如羊。陳陣慚愧地嘆道:我真不如草原上的狗,不如草原上的女人,連九歲的孩子也不如。

 

 

嘎斯邁笑著搖頭說:不是不是,你要是不來幫我,狼就把羊吃到嘴啦

 

 

畢利格老人也笑道:你這個漢人學生,能幫著趕羊,打手電筒,我還沒見過呢

 

 

陳陣終於摸到了餘溫尚存的死狼。他真後悔剛才沒有膽量去幫嘎斯邁抓那條活狼尾,錯過了一個漢人一生也不得一遇的徒手鬥狼的體驗。額草原狼體形實在大得嚇人,像一個倒地的毛茸茸的大猩猩,身倒威風不倒,彷彿只是醉倒在地,隨時都會吼跳起來。陳陣摸摸巴勒的大頭,鼓了鼓勇氣蹲下身,張開拇指和中指,量起狼的身長,從狼的鼻尖到狼的尾尖,一共九,竟有一米八長,比他的身高還長幾米。陳陣倒吸一口涼氣。

 

 

畢利格老人用手電筒照了照羊群,共有三四隻羊的大肥尾已被狼齊根咬斷吃掉,血肉模糊,冰血條條。老人說:這些羊尾巴換這麼大的一條狼,不虧不虧。

 

 

老人和陳陣一起把沉重的死狼拖進了包,以防鄰家的賴狗咬皮洩憤。陳陣覺得狼的腳掌比狗腳掌大得多,他用自己的手掌與狼掌比了比,除卻五根手指,狼掌竟與人掌差不多大。怪不得狼能在雪地上或亂石山地上跑得那樣穩。老人說:明天我教你剝狼皮筒子。

 

 

嘎斯邁從包裡端出大半盆手把肉,去犒賞巴勒和其他的狗。陳陣也跟了出去,雙手不停地撫摸巴勒的大腦袋和小炕桌一樣寬背,牠一面喀吧喀吧地嚼著肉骨頭,一面搖著大尾巴答謝。陳陣忍不住問嘎斯邁:剛才妳怕不怕?她笑笑說:怕,怕。我怕狼把羊趕跑,工分就沒有啦。我是生產小組的組長,丟了羊,那多丟人啊。嘎斯邁彎腰去輕拍巴勒的頭,連說:賽(好)巴勒,賽(好)巴勒。巴勒立即放下手把肉,抬頭去迎女主人的手掌,並將大嘴往她的腕下袖口裡鑽,大尾巴樂得狂搖,搖出了風。

 

 

陳陣發現寒風中飢餓的巴勒,更看重女主人的情感犒賞。

 

 

嘎斯邁說:陳陳(陣),過了春節,我給你一條好狗狗技術多多地有啦,你好好養,以後長大像巴勒一樣。陳陣連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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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的一生中會有幾次高潮。每天的生活中也一樣可以有幾次高潮。目前,我每一天的第一次高潮就在下午四點正。

 

 

掛鐘長針一到最上面,老公就從冰箱拿出啤酒來,倒滿兩個高腳玻璃杯,彼此說著「辛苦了一天」碰杯子,一口氣喝下的冷冰冰碳酸十足的液體,馬上滲透著五臟六腑的時候,我每一次都不禁喊出「好幸福!」

 

 

如果有客人在,老公則會找來喝香檳酒用的長笛型杯子。倒的還是跟平時一樣的罐裝啤酒,但是,透過細長的水晶玻璃看從底兒一點一點冒上來的很多小泡,簡直跟海裡的珍珠一樣美麗。客人的味覺定受視覺的影響,保證會說:「哎呀,真好喝!」然後,瞪著眼睛,既羨慕又譴責似地問道:「你們每天都這個時候就開始喝酒的嗎?」

 

 

「對!」我們夫妻邊回答邊相視而笑。

 

 

我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生活的時候,到工廠做事的人,很多都上午七點上班,下午三點就下班了。那樣也足足工作七個鐘頭。早下班的好處是,回家後還有半天的自由時間。尤其是夏天採用「陽光節約時間」那一段,到了晚上八點左右,天才稍轉昏黑。

 

 

有一對中年華人夫妻,每天雙雙上班,雙雙下班後,又雙雙到附近小溪釣魚去。先生原先在中國是大學教師,來到加拿大倒成了工人,別人可憐他工作不如意,然而本人卻說:「這樣子享受日子也不錯啊」。達觀人生的樣子,令人聯想到中國傳說中的仙人。

 

 

上午九點鐘上班的白領階級也五點正下班,直接回家換穿恤、牛仔褲,要麼跟孩子出去打球,或者在車房邊的工作間做木工活兒。省府多倫多的商業行政區和住宅區互不分隔,市民不必在通勤車上浪費寶貴時光。

 

 

回想加拿大的夏天,就不可不提到燒烤了。自家院子裡,或者公園野餐地點,給木炭點起火來,烤牛排、雞腿吃,算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沒錢就買牛肉碎自己做漢堡,吃素者則烤黃豆蛋白質做的素漢堡。總之,簡簡單單的北美式家常便飯,在外頭吸著新鮮空氣、曬著夕陽吃,則會別有味道的。

 

 

當年,有個日裔太太跟我在同家公司上班。她每天上午跟大家一起喝咖啡,中午吃飯時也喝點飲料,但是到了下午就甚麼也不喝。我有一次問了她口渴不渴。人家昂然地回答說:「當然非常渴。但是,渴了幾個鐘頭以後才喝的第一口冷啤酒,我敢斷定為世上最好喝的東西,著實稱得上甘露。」

 

 

原來,每天下午四點,她比其他人早下班回家,丈夫還沒回來之前,先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邊看外邊美麗的風景邊喝啤酒。她說:「很快就要開始做晚飯甚麼的,我自閒坐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我活著,就是為了那一刻。」

 

 

加拿大人的生活可以劃成均以p字頭開始的三個部分:public life(公共生活)、personal life(個人生活)以及private life(私人生活)。

 

 

公共生活占白天穿著西裝、工作服上班的時間。私人生活占晚上穿著睡衣、室內衣在臥房裡過的時間。個人生活則占下班後,天還沒轉黑之前,換上便裝,要麼一個人或跟家人、朋友,在客廳、院子、河邊、公園裡過的時間。總之,一天內最舒暢、鬆弛的時間,大家都非享受不可的。

 

 

我離開多倫多搬到香港,很驚訝地發現,那邊很多公司都開到六點鐘。因為不少人上午十點才上班,工作時間不一定比加拿大長。但是下午五點和六點之間,有根本性的區別。即使家住得不遠,六點鐘下班的人不會回家換上便裝後出去打球的,因為離晚飯時間太近了。

 

 

於是,在香港,大家還穿著西裝、工作服直接去酒樓吃晚飯去。這樣一來,下班以後的人際關係和話題基本上是上班時間的延續,公共生活和個人生活的區別很模糊了。不同的時間規劃帶來不同的生活方式。工作到六點,就不可能享受舒暢、鬆弛的個人生活了。

 

 

日本人過的日子最乏味。尤其在東京,上班族的工作時間長得不尋常。加上郊外住宅區離市中心坐車需要一個鐘頭。平日,很少有人趕得上家人吃晚飯的時間。

 

 

他們一早穿就上西裝,晚上回家後馬上換穿睡衣。這樣子,一天內沒有時間穿便裝了;不僅沒有個人生活,而且私人生活也只限為睡眠而已。從週一到週五,可以說從頭到尾全是公共生活。

 

 

難得的週末,在郊區街上看到上班族,有點像白天看到幽靈。平時老穿著長袖西裝,他們的皮膚沒過太陽白得可怕。忽然換上了恤和短褲,白白的四肢非常突出,給人的感覺猶如赤裸裸,有所慘不忍睹的。

 

 

女上班族懂得打扮。但是,她們也一樣沒有個人生活的習慣。我還在香港時,有一次,兩個日本女朋友來我家住。她們一從外面觀光買東西回來,馬上脫下名牌服裝而換穿室內衣,也洗掉化妝,沒了眉毛,把頭髮用毛巾包得像印度人。我真有點不認得了。就是那個樣子,她們兩個在我家客廳電視機前邊坐下來,邊吃零食,邊聊天,邊剪腳指甲,邊刮腋毛,根本沒有忌諱可說。兩個女朋友在我面前直接從公共狀態進入私人狀態,而跳過了個人狀態,叫我非常吃驚。

 

 

即使從外頭回到了家,不必直接進入私人生活的。中間還可以有個人生活,才是人生最好吃的部分呢。

 

 

下午四點鐘,偶爾在我家一起喝啤酒的人,除非是國外來訪問的朋友,都還在公共生活時間裡。即使是全職照顧孩子的家庭主婦,一步踏出家門,就非得扮演某種公共角色不可的。長針一到最上面,老公從書房出來直接到廚房去,拿出啤酒和玻璃杯來,對我們倆來講是從此進入個人生活的標誌。然而,人家的表情卻往往像偷窺著私人生活似的。誤會!誤會!

 

 

專業作家的生活很難被外人理解,何況是夫妻作家的。不上班的日子,常有人以為是「老不工作,總是玩著」。也常有人以為「一定很亂,沒規律」的。但是,幾乎沒有人猜我們是每天固定時間開始工作,固定時間結束工作的。

 

 

如果「老不工作,總是玩著」,那就誰也沒辦法維持生活。但是「一定很亂,沒規律」的生活,我卻很有經驗。

 

 

沒結婚以前,我長期過了「忙就不睡,就不起」的日子。有時候,因為實在沒事可做,而且白天沒人一起玩,乾脆睡到天黑,才從容起床出去找個人生活去了。也有時候,因為太,乾脆睡了整整一個星期。那段時間,忙起來也真忙。獨居的空間,不會影響到別人的生活,一來勁兒就做到天黑天亮又天黑,直到往床上昏倒為止。

 

 

但是,結婚後一切都改變了。兩個作家在一起,總是有人一起玩,除非把工作時間固定下來,就不會有閒工夫寫作了。尤其小朋友出生以後,整天得餵奶換尿布,除非固定抽出時間來,再也不會有機會坐下來寫稿了。

 

 

於是,這些年,我們都按照固定的時間表工作。比如說,現在,早上孩子們上學以後,九點多開工而做到中午,吃完了午飯,我再做到孩子回家,老公就最長做到四點鐘。之後的幾個小時,我們定為個人生活時間。

 

 

四點鐘,我喝著啤酒,開始做晚飯。老公放他喜愛的古典音樂,邊跟孩子們玩耍邊跟我聊天。五點鐘開始吃晚飯,六點多完畢。然後,洗碗、收拾、倒垃圾、鋪被褥、刷牙、洗澡、講故事。八點多,孩子們跟爸爸說晚安;我則陪到他們熟睡。

 

 

之後,才是私人的時間了。如果還有工作沒做完的話,那麼得回書房加班去。

 

 

總而言之,在忙碌的一天裡,下午四點鐘是我能夠一口氣的黃金時刻。如果是夏季,太陽還掛在高處,隔避大學校園的懸鈴木樹葉亮得綠油油。大白天喝冷啤酒的感覺,猶如去了度假一般令人快樂。如果是冬季,就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刻了。我家陽台正對面看得見富士山,被夕陽照射的姿態壯麗無比,真不愧為靈山。雖然房子不大有點擁擠,但是因為有這超級景觀給啤酒加添味道,我們是願意住下去的。

 

 

下午四點鐘,日本全國還都在工作的時候,悠然喝起啤酒來,實在別有滋味。那大概是偷閒的甜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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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要從那口古鐘說起

 

鐘是大廟的鎮廟之寶,鏽得黑裡透紅,纏著盤旋轉折的紋路,經常發出蒼然悠遠的聲音,穿過廟外的千株槐,拂著林外的萬畝麥,薰陶赤足露背的農夫,勸他們成為香客。

 

鐘聲何時響,大殿神像的眼睛何時會亮起來,炯炯的射出去;鐘聲響到那裡,光就射到那裡,使鬼魅隱形,精靈遁走。半夜子時,和尚起來敲鐘,保護原野間辛苦奔波的夜行人不受邪崇

 

廟改成小學,神像都不見了,鐘依然在,巍然如一尊神。鐘聲響,引來的不再是香客,是成群的孩子,大家圍著鐘,睜著發亮的眼睛,伸出一排小手,按在鐘面的大明年號上,嘗震顫的滋味。

 

手挨著手,人人快活得隨著鐘聲飄起來,無論多少隻小手壓上去,鐘聲悠悠然,沒有絲毫改變。

 

校工還在認真的撞鐘,後面有人擠得我的手碰著她尖尖的手指了,擠得我的臉碰著的紅頭繩兒了。擠得我好窘好窘好快樂好快樂

 

可是我們沒談過一句話。

 

鐘聲停止,我們這一群小精靈立刻分頭跑散,越過廣闊的操場,衝進教室。再遲一分,老師就要坐在教席上,記下遲到的名字。看誰跑得快!可是,我總是落在後面,看那兩根小辮子,裹著紅頭繩兒,一面跑,一面晃蕩。

 

如果她跌倒,由我攙起來,有多好!

 

我們的家長從兩百里外請來一位校長,校長來到古城的時候牽著一個手指尖,梳著雙辮的女兒。校長是高大的、健壯的、聲音宏亮的漢子,她是聰明的、傷感的、沒有母親的孩子。家長們對她好憐愛、好憐愛,大家請校長吃飯的時候,太太們把女孩擁在懷裡,捏她,親她,解開她的紅頭繩兒,問:「這是誰替你的?校長嗎?」重新替她梳好辮子,又量她的身裁,拿出料子來,問她那一件好看。

 

在學校裡,校長對學生很嚴厲,包括對自己的女兒。他要我們跑得快,站得穩,動作整齊畫。如果我們唱歌的聲音不夠雄壯,他走到我們面前來叱罵:「你們想做亡國奴嗎?」對犯規的孩子,他動手打,挨了打也不准哭。可是,他絕對不禁止我們拿半截粉筆藏在口袋裡,他知道,我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喜歡找一塊乾淨牆壁,用力寫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大軍過境的日子,他不處罰遲到的學生,他知道我們喜歡看兵,大兵也喜歡摸著我們的頭頂,想念自己的兒女,需要我們帶著他們找郵局,寄家信。

 

「你們這一代,要在戰爭中長大。你們要早一點學會吃苦,學會自立。挺起你們的胸膛來!有一天,你們離開家,離開父母,記住!無論走到那裡,都要挺胸抬頭…

 

校長常常這麼說。我不懂他在說什麼。我怎麼會離開父母?紅頭繩兒怎麼會離開他?如果彼此分散了,誰替她梳辮子呢?

 

 

蘆溝橋打起來了。那夜我睡得甜,起得晚,走在路上,聽到朝會的鐘聲。這天,鐘響得很急促,好像撞鐘的人火氣很大。到校後,才知道校長整夜守著收音機沒合眼,他抄錄廣播新聞,親自寫好鋼板,喊醒校工,輪流油印,兩人都是滿手油墨一眶紅絲。小城沒有報紙,也只有學校裡有一架收音機,國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不能讓許多人蒙在鼓裡。校長把高年級的學生分成十組,分十條路線出發,挨家散發油印的快報。快報上除了新聞,還有他寫的一篇文章,標題是「到底,救中國!」我跟紅頭繩兒編在一個小組,沿街喊著「到底,救中國!」家家戶戶跑到街心搶快報。我們很興奮,可是我們兩人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送報回來,校長正在指揮工人在學校的圍牆上拆三個出口,裝上門,在門外的槐樹林裡挖防空坑。忙了幾天,開始舉行緊急警報的防空演習。警報器是瘋狂的朝那口鐘連敲不歇,每個人聽了這異常的聲音,都要疏散到牆外,跳進坑裡。校長非常認真,提著籐鞭在樹林裡監視著,誰敢把腦袋伸出坑外,當心鞭的厲害。他一面打,一面罵:「你找死!你找死!我偏不讓你死!」罵一句,打一下,疼得你滿身冒汗,哭不出來。

 

校長說得對,汗不會白流,貼著紅膏藥的飛機果然來了。他出辦公室,親自撞那口鐘。我找到一個坑,不顧一切跳下去,坐下喘氣。鐘還在急的響,鐘聲和轟隆的螺旋槳聲混雜在一起。我為校長擔心,不住的禱念:「校長,你快點跳進來吧!」這種坑是為兩個人一同避難設計的,我望著餘下的一半空間,聽著頭頂上同學們鼕鼕的腳步響,期待著。

 

有人從坑邊跑過,踢落一片塵土,封住了我的眼睛。接著,撲通一聲,那人跳進來。是校長嗎?不是,這個人的身軀很小,而且帶來一股雪花膏味兒。

 

「誰?」我閉著眼睛問。

 

「我。」聲音細小,聽得出是她,校長的女兒!

 

我的眼睛突然開了!而且從沒有這樣明亮。她在喘氣,我也在喘氣。我們的臉都紅得厲害。我有許多話要告訴她,說不出來,想唾沫潤喉嚨,口腔裡不出一滴水。轟隆轟隆螺旋槳聲壓在我倆的頭頂上。

 

有話快一點說出來吧,也許一分鐘後,我們都要死了…要是那樣,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時間在昏熱中過去。我沒有死,也沒有說什麼。我拿定主意,非寫一封信不可,決定當面交給她,不能讓第三者看見。鐘聲悠悠,警報解除,她走了,我還在坑裡打腹稿兒。

 

出了坑,才知道敵機剛才低飛掃射。奇怪,我沒聽見槍聲,想一想,坑裡飄進來那些槐葉,一定是槍彈打落的。第二天,校長和家長們整天開會,謠言傳來,說敵機已經在空中照了相,選定了下次投彈的地方。前線的戰訊也不好,敵人步步逼進,敏感的人開始準備逃難。

 

學校決定無限期停課,校長打算回家去抗戰,當然帶著女兒。這些可不是謠言。校長為人太好了,我有點捨不得他,當然更捨不得紅頭繩兒,快快朝學校走去。我已經寫好了封信,裝在貼身的口袋裡發燙。一路宣著誓,要在靜無人的校院裡把信當面交給她……怎麼,誰在敲鐘,難道是警報嗎──不是,是上課鐘。停課了怎麼會再上課!大概有人在胡鬧吧…我要看個究竟。

 

學校裡並不冷清,一大群同學圍著鐘,輪流敲鐘。鐘架下面挖好了一個深穴,帶幾分陰森。原來這口鐘就要埋在地下,等抗戰勝利再出土。這也是校長的主意,他說,這麼一大塊金屬落在敵人手裡,必定變成子彈來殘殺我們的同胞。這些同學,本來也是來看校長的,大家都有點捨不得他,儘管多數挨過他的鞭。現在大家捨不得這口鐘,誰都想多聽聽它的聲音,誰也都想親手撞它幾下。你看!紅頭繩兒也在坑邊望鐘發怔呢!

 

鐘要消失,紅頭繩兒也要消失,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毀壞變形。鐘不歇,人不散,只要他們多撞幾下,我會多有幾分鐘時間。沒有人注意我吧?似乎沒有,大家只注意那口鐘。悄悄向她身邊擠去,擠兩步,歇一會兒,摸一摸那封信,忍忍心跳。等我擠到她身後站定,好像是翻山越嶺奔波了很長的路。

 

取出信,捏在手裡,緊張得發暈

 

我差一點暈倒。

 

她也差一點暈倒。

 

那口大鐘劇烈的搖擺了一下。我抬頭看天。

 

「飛機!」

 

「空襲!」

 

籐鞭下接受的嚴格訓練看出功效,我們像野兔一樣竄進槐木,隱沒了。

 

坐在坑裡,聽遠近炸彈爆裂,不知道自己家裡怎樣了。等大地和天空恢復了平靜,還不敢爬出來,因為那時候的防空知識說,敵機很可能回頭再轟炸一次。我們屏息靜聽…

 

很久很久,槐林的一角傳來女人的呼叫,那是一個母親在喊自己的孩子,聲嘶力竭。

 

接著,槐林的另一角,另一個母親,一面喊,一面走進林中。

 

立刻,幾十母親同時喊起來。空襲過去了,她們出來找自己的兒女,呼聲是那樣的迫切、慈愛,交織在偌大一片樹林中,此起彼落…

 

頭繩兒沒有母親…

 

我的那封信…我想起來了,當大地開始震撼的時候,我順勢塞進了她的手中。

 

不會錯吧?仔細想想,沒有錯。

 

我出了防空坑,特地再到鐘架旁邊看看,好確定剛才的想法。鐘架炸坍了,工人正在埋鐘。一個工人說,鐘從架上脫落下來,恰好掉進坑裡,省了他們很多力氣。要不然,這麼大的鐘要多少人抬得動!

 

站在一旁回憶剛才的情景,沒有錯,信在她的手裡。回家的路上,我反覆的想:好了,她能看到這封信,我就心滿意足了。

 

大轟炸帶來大逃亡,親族、鄰居,跟傷兵、難民混在一起,滾滾不息。我東張西望,不見紅頭繩兒的影子,只有校長遠遠站在半截斷壁上,望著駁雜的人流發呆。一再朝他招手,他也沒看見。

 

果然如校長所說,我們在戰爭中長大,學會了吃苦和自立。童年的夢碎了,碎片中還有紅頭繩兒的影子。

 

征途中,看見掛一條大辮子的姑娘,曾經想過:紅頭繩兒也該長得這麼高了吧?

 

看見由儐相陪同、盛妝而出的新婦,也想過:紅頭繩兒嫁人了吧?

 

自己也曾經在陌生的異鄉,摸著小學生的頭頂,問長問短,一面暗想:「如果紅頭繩兒生了孩子…

 

我也看見許多美麗的少女流離失所,人們逼迫她去做的事又是那樣下賤…

 

直到有一天,我又跟校長見了面。儘管彼此的面貌都變了,我還認識他,他也認得我。我問候他,問他的健康,問他的工作,問他抗戰八年的經歷。幾次想問他的女兒,幾次又吞回去。終於忍不住還是問了。

 

他很嚴肅的拿起一根煙來,點著,吸了幾口,造成一陣沈默。

 

「你不知道?」他問我。

 

我慌了,預感到什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校長哀傷的說,在那次大轟炸之後,他的女兒失蹤了。他找遍每一個防空坑,問遍每一個家庭。為了等候女兒的消息,他留在城裡,直到聽見日軍的機關槍聲…多年來,在茫茫人海,夢見過多少次重逢,醒來仍然是夢…

 

怎麼會!這怎麼會!我叫起來。

 

我說出那次大轟炸的情景:同學們多麼喜歡敲鐘,我和紅頭繩兒站得多麼近,腳邊的坑是多麼深,空襲來得多麼突然,我們疏散得多麼快……只瞞住了那封信。我一再感謝校長對我們的嚴格訓練,否則,那天將炸死很多孩子。校長一句話不說,只是聽。為了打破可怕的沈默,我只有不停的說,說到那口鐘怎樣巧妙的落進坑中,由工人迅速填土埋好

 

淚珠在校長的眼裡轉動,嚇得我住了口。這顆淚珠好大好大,掉下來,使我更忘不了那次轟炸。

 

「我知道了!」校長只掉下一顆眼淚,眼球又恢復了乾燥。「空襲發生的時候,我的女兒跳進鐘下面坑裡避難。鐘掉下來,正好把她扣住。工人不知道坑裡有人,就填了土…

 

「這不可能!她在鐘底下會叫…

 

「也許鐘掉下來的時候,把她打昏了。」

 

「不可能!那口鐘很大,我曾經跟兩個同學同時鑽到鐘口裡面寫標語!」

 

「也許她在往坑裡跳的時候,已經在轟炸中受了傷。」

 

我仔細想了想:「校長,我覺得還是不可能!」

 

校長伸過手來,用力拍我的肩膀:「老弟,別安慰我了,我情願她扣

 

在鐘底下,也不願意她在外面流落…

 

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臨告辭的時候,他使用當年堅定的語氣告訴我:

 

「老弟,有一天,咱們一塊兒回去,把那口鐘吊起來,仔細看看下面…咱們就這樣約定了!」 
  當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帶了一大群工人,掘開地面,把鐘抬起來,點著火把,照亮坑底。下面空蕩蕩的,我當初寫給紅頭繩兒的那封信擺在那兒,照老樣子疊好,似乎沒有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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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房是一種閉鎖式的建築,四面房屋圍成天井,房屋的門窗都朝著天井。從外面看,這樣的家宅是關防嚴密的碉堡,厚牆高簷密不通風,擋住了寒冷和偷盜,不過,住在裡面的人也因此犧牲了新鮮空氣和充足的陽光。

 

我是在「碉堡」裡出生的。依照當時的風氣,那座碉堡用青磚砌成,黑瓦蓋頂灰色方磚鋪地,牆壁、窗櫺、桌椅、門板、花瓶、書本,沒有一點兒鮮的顏色。即使天氣晴朗,室內的角落裡也黯淡陰,帶著嚴肅,以致自古以來不斷有人相信祖先的靈魂住在那一角陰影裡。嬰兒大都在靠近陰影的地方呱呱墜地,進一步證明了嬰兒跟他的祖先確有密切難分的關係。

 

室外,天井,確乎是一口「井」。夏夜納涼,躺在天井裡看天,四面高聳的屋脊圍著一方星空,正是「坐井」的滋味。冬天,院子裡總有一半積雪遲遲難以融化,總有一排屋簷掛著冰柱,總要動用人工把簷溜敲斷,把殘雪運走。而院子裡總有地方結了冰,害得愛玩好動的孩子們四腳朝天。

 

北面的一棟房屋,是四合房的主房。主房的門窗朝著南方,有機會承受比較多的陽光。中午的陽光像裝在簸箕裡,越過南房,傾瀉下來,潑在主房的牆上。開在這面牆上的窗子,早用一層棉紙、一層九九消寒圖糊得嚴絲合縫,陽光只能從房門伸進來,照門框的形狀,在方磚上畫出片長方形。這是一片光明溫暖的租界,是每一個家庭的勝地。

 

現在,將來,我永遠能夠清清楚楚看見,那一方陽光鋪在我家門口,像一塊發亮的地毯。然後,我看見一只用麥編成、四周裹著棉布的坐墩,擺在陽光裡。然後,一雙謹慎而矜持的小腳,走進陽光,停在墩旁,腳邊同時出現了她的針線筐。一隻生著褐色虎紋的狸貓,嗚一聲,跳上她的膝蓋,然後,一個男孩蹲在膝前,用心翻弄針線裡面的東西,玩弄古銅頂針和粉紅色的剪紙。那就是我,和我的母親。

 

如果當年有人問母親:你最喜歡什麼?她的答覆,八成是喜歡冬季晴天這門內方陽光。她坐在裡面做針線,由她的貓和她的兒子陪著。我清楚記得一股暖流緩緩充進我的棉衣,棉絮膨脹起來,輕軟無比。我清楚記得毛孔張開,承受熱絮的輕燙,無須再為了抵抗寒冷而收縮戒備,一切煩惱似乎一掃而空。血液把這種快樂傳遍內臟,最後在臉頰上留下心滿意足的紅潤。我還能清清楚楚聽見那隻貓的鼾聲,躺在母親懷裡,或者伏在我的腳面上,虔誠的唸誦由西天帶來的神祕經文。

 

在那一方陽光裡,我的工作是持一本三國演義,或精忠說岳,唸給母親聽。如果我了別字,她會糾正,如果出現生字,——母親說,一個生字是一隻攔路虎,她會停下針線,幫我把老虎打死。漸漸地,我發現,母親的興趣並不在乎重溫那些早已熟知的故事情節,而是使我多陪伴她。每逢故事告一段落,我替母親把繡線穿進若有若無的針孔,讓她的眼睛休息一下。有時候,大概是暖流作怪,母親嚷著:「我的頭皮好癢!」我就攀著她的肩膀,向她的髮根裡找蝨子,找白頭髮。

 

我在曬太陽得最舒服的時候,然如醉,岳飛大破牛頭山在我喉嚨裡打轉兒,發不出聲音來。貓恰恰相反,愈舒服,愈呼嚕得厲害。有一次,母親停下針線,看她膝上的貓,膝下的我。

 

「你聽,貓在說什麼?」

 

「貓沒有說話,在打鼾。」

 

「不,是在說話。這裡面有一個故事,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母親說,在遠古時代,宇宙洪荒,人跟野獸爭地。人類聯合起來把老虎逼上山,把烏鴉逼上樹,只是對滿地橫行的老鼠束手無策。老鼠住在你的家裡,住在你的臥室裡,在你最隱密最安全的地方出入無礙,肆意破壞。老鼠是那樣機警、詭詐、敏捷、惡毒,人們用盡方法,居然不能安枕。
有一次,一個母親輕輕的拍著她的孩子,等孩子睡熟了,關好房門,下廚做飯。她做好了飯,回到臥室,孩子在哪兒?床上有一群啾啾作聲的老鼠,爭著吮吸一具血肉斑斕的白骨。老鼠把她的孩子吃掉了。

 

——聽到這裡,我打了一個寒顫。

 

這個摧心裂肝的母親向孫悟空哭訴。悟空說:「我也制不了那些老鼠。」

 

但是,總該有一種力量可以消滅醜惡骯髒而又殘忍的東西。天上地下,總該有個公理!

 

悟空想了一想,乘觔斗雲進天宮,到玉皇大帝座前去找那一對貓。貓問他從哪裡來,他說,下界。貓問下界是什麼樣子,悟空說,下界熱鬧,好玩。天上的神仙哪不想下凡?貓心動,擔憂在下界迷路,不能再回天宮。悟空拍拍胸脯說:「有我呢,我一定送你們回來。」

 

就這樣,一個觔斗雲,悟空把御貓帶到地上。

 

貓大發神威,殺死無數老鼠。從此所有的老鼠都躲進洞中苟延歲月。

 

可是,貓也從此失去天國。悟空把們交給人類,自己遠走高飛,再也不管們。悟空知道,貓若離開下界,老鼠又要吃人,就硬著心腸,負義背信。從此,貓留在地上,成了人類最寵愛的家畜。可是,們也藏著滿懷的愁和怨,常常想念天宮,盼望悟空,反覆不斷的說:

 

「許送,不送許送,不送。

 

「許送,不送。」就是貓們鼾聲的內容。

 

原來人人寵愛的貓,心裡也有委屈。原來安逸滿足的鼾聲裡包含著失望的蒼涼。如果母親不告訴我這個故事,我永遠想不到,也聽不出來。

 

我以無限的愛心和歉意抱起那隻狸貓,親

 

伸了一個懶腰,身軀拉得好長,好細,一環一環肋骨露出來,抵擋我的捉弄。冷不防,從我的臂彎裡竄出去,遠了。

 

母親不以為然,她輕輕的糾正我:「不好的纏毛線,逗貓做什麼?」

 

在我的記憶中,每到冬天,母親總要抱怨她的腳痛。

 

她的腳是凍傷的。當年做媳婦的時候,住在陰暗的南房裡,整年不見陽光。凜凜的水氣,從地下冒上來,從室外滲進室內,首先侵害她的腳,兩隻腳永遠冰冷。

 

嚴寒中凍壞了的肌肉,據說無藥可。年復一年,冬天的訊息乍到,她的腳面和腳跟立即有了反應,那裡的肌肉變色、浮腫,失去彈性,用手指按一下,你會看見一個坑兒。看不見的,是隱隱刺骨的疼痛。

 

分了家,有自己的主房,情況改善了很多,可是年年腳痛依然,它已成為終身的痼疾。儘管在那一方陽光裡,暖流洋溢,母親仍然不時皺起眉頭,咬一咬牙。

 

當刺繡刺破手指的時候,她有這樣的表情。

 

母親常常刺破手指。正在繡製的枕頭上面,星星點點有些血痕。繡好了,第一件事是把這些多餘的顏色洗掉。

 

據說,刺繡的時候心煩慮亂,容易把繡花針扎進指尖的軟肉裡。母親的心常常很亂嗎

 

刺繡的時候,母親也會暗中咬牙,因為凍傷的地方會突然一陣刺骨難禁。

 

在那一方陽光裡,母親是側坐的,她為了讓一半陽光給我,才把自己的半個身子放在陰影裡。

 

常常是,在門旁端坐的母親,只有左足感到溫暖舒適,相形之下,右足特別難過。這樣,左足受到的傷害並沒有復元,右足受到的摧殘反而加重了。

 

母親咬牙的時候,沒有聲音,只是身體輕輕震動一下。不論我在做什麼,不論那貓睡得多甜,我們都能感覺出來。

 

這時,我和貓都仰起臉來看她,端詳她平靜的面容幾條不平靜的皺紋。

 

我忽然得到一個靈感:「媽,我把你的座位搬到另一邊來好不好?換個方向,讓右腳也多一點太陽。」

 

母親搖搖頭。

 

我站起來,推她的肩,媽低頭含笑,一直說不要。貓受了驚,蹄縫間露出白色爪尖。

 

座位終於搬到對面去了,狸貓跳到院子裡去,母親連聲喚裝做沒有聽見;我去捉,連我自己也沒有回到母親身邊。

 

以後,母親一旦坐定,就再也不肯移動。很顯然,她希望在那令人留戀的幾尺乾淨土裡,她的孩子,她的貓,都不要分離,任發酵的陽光,釀造濃厚的情感。她享受那情感,甚於需要陽光,即使是嚴冬難得的陽。

 

蘆溝橋的砲聲使我們眩暈了一陣子。這年冬天,大家心情興奮,比往年好說好動,母親的世界也測到一些震波。

 

母親在那一方陽光裡,說過許多夢、許多故事。

 

那年冬天,我們最後擁有那片陽光。

 

她講了一個夢,對我而言,那是她最後的夢。

 

母親說,她在夢中抱著我,站在一片昏天黑地裡,不能行動,因為她的雙足埋在幾寸厚的碎琉璃碴兒裡面,無法舉步。四野空空曠曠,一望無邊都是碎琉璃,好像一個琉璃做成的世界完全毀壞了,堆在那裡,閃著一般的火焰。碎片最薄最鋒利的地方有一層青光,純鋼打造的刀尖才有那種鋒芒,對不設防的人,發生無情的威嚇。而母親是赤足的,幾十把琉璃刀插在腳邊。

 

我躺在母親懷裡,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母親的難題。母親獨立蒼茫,汗流滿面,覺得我的身體愈來愈重,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母親想,萬一她累昏了,孩子掉下去,怎麼得了?想到這裡,她又發覺我根本光著身體,沒有穿一寸布。她的心立即先被琉璃碎片刺穿了。某種疼痛由小腿向上蔓延,直到兩肩、兩臂。她咬牙支撐,對上帝禱告。

 

就在完全絕望的時候,母親身旁突然出現一小塊明亮乾淨的土地,像方陽光這麼大,平平坦坦,正好可以安置一個嬰兒。謝天謝地,母親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我輕輕放下。我依然睡得很熟。誰知道我著地以後,地面忽然傾斜,我安身的地方是一個斜坡,像是又陡又長的滑梯,長得可怕,沒有盡頭。我快速的滑下去,比飛還快,轉眼間變成一個小黑點。

 

在難以測度的危急中,母親大叫。醒來之後,略覺安慰的倒不是我好好的睡在房子裡,而是事後記起我在滑行中突然長大,還遙遙向她揮手。

 

母親知道她的兒子絕不能和她永遠一同圍在一個小方框裡,兒子是要長大的,長大了的兒子會失散無的。

 

時代像篩子,篩得每一個人流離失所,篩得少數人出類拔萃。

 

於是,她有了混和著驕傲的哀愁。

 

她放下針線,把我摟在懷裡問:

 

「如果你長大了,如果你到很遠的地方去,不能回家,你會不會想念我?」

 

當時,我唯一的遠行經驗是到外婆家。外婆家很好玩,每一次都在父母逼迫下勉強離開。我沒有思念過母親,不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同時,母親夢中滑行的景象引人入勝,我立即想到滑冰,急於換一雙鞋去找那個冰封了的池塘。

 

躍躍欲試的兒子,正設法掙脫傷感留戀的母親。

 

母親放開手凝視我:

 

「只要你爭氣,成器,即使在外面忘了我,我也不怪你。」

 

>>>>爾雅出版社《碎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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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受不了番茄味的人而言,番茄時代所形成的專制獨裁統治,比攝護腺腫大更令人畏懼、厭惡。不愛吃番茄本是天賦人權的一部分,如今沒人尊重這點,反倒以「溫柔的殘暴」要你多吃番茄,說著說著又幫你倒滿一杯味似「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番茄汁

 

 

作者交代

 

不久前,我寫了一篇文章詳述西瓜翻身的過程,文中提到西瓜當紅令香蕉與番茄「眼紅」;我基於個人偏愛先寫香蕉故事置番茄於不顧(主因當然是我不太喜歡番茄)。由於同情香蕉遭遇,我一時心軟連吃數日香蕉以致被大腸拖累而手腳俱軟,稿子就擱下了。

 

沒想到,那粒番茄來託夢。

 

 

 

某晚,我做著對中年人而言猶似鳳毛麟角的風花雪月之夢;夢的帷幕緩緩拉開,一陣微風吹過,眼看花兒就要開了,忽然青天霹靂,蹦出一粒圓滾滾的番茄,剎那間讓我以為自己正在「時時樂」沙拉吧前酖酖我還注意到她背後不遠處站著一顆鬼鬼祟祟、套保麗龍護網的泰國芭樂。番茄來勢洶洶,神情殺,張著血盆「小口」語帶威脅:「給妳警告哦,若是不寫我,就叫妳的眼睛腫得跟我一樣紅!」

 

我立刻明白綺麗夢境已變成區運會鉛球預賽現場,那粒泰國芭樂是番茄小姐請的「外勞」,亦即是預謀中的「鉛球」,標的物就是我的頭。

 

我大笑三聲,暗想:她也去向我的家人、情人、友人打聽打聽,簡某人「遇軟則軟、遇硬則硬、遇理則理、遇蠻則蠻」的個性改了沒?竟敢命令我寫她!她可能太久沒碰到有原則的人吧!

 

我不甩她,把夢境收拾收拾準備走人,瞅了遠處一眼,忽然心生一計,指著那粒大芭樂說:「那傢伙陷害過我和弟弟,我小時候蛀牙,芭樂籽卡入蛀洞挖不出來到現在還很氣,他還害我弟弟便,我阿母只好用。」

 

「關我啥事?」番茄

 

「嘿嘿嘿,以前沒關現在有關,」我笑咪咪:「妳幫我報仇,我就替妳申冤!」接著對芭樂喊:「出來啦被看到了啦,丸那麼大丸,下次找葉子多的樹躲吧!」

 

這叫讓主要敵人與次要敵人相互殘殺變成只剩一個敵人,戰敗者為了復仇與你結盟遂有共同敵人,當分不清誰是敵人時,大家又變成朋友了。夢中的我得意至極哈哈大笑,這一笑竟醒了。醒來,自覺卑鄙,心緒為之混亂,想起番茄惡的嘴臉,不免驚恐,立刻框上眼鏡巡視,確定番茄沒追來才放心。

 

仔細回想,恐嚇我的應該是一粒聖女小番茄。

 

這就引起我的興趣了。番茄家族靠茄紅素含量在蔬果界享有盛名,近年來更進軍飲品市場一枝獨秀。加上拜台灣固有文化「一窩蜂」精神,「橘子紅了」之後番茄更紅;番茄汁在短短半年闖出二十億業績意謂台灣人腸胃皆已受洗,「洗」尚不足以表達狂愛,舉凡泡麵、優酪乳、軟糖、甚至女性用來護膚的面膜,無不添加番茄以示追隨茄紅素領導。紅浪席捲之下,昔時稱霸天下的健康食品如蒜精精、卵磷脂、花粉、蜂膠牧草粉皆黯然失色。飲食界、養生道場,人人言必稱番茄,雞鴨豬狗(熱狗)牛羊魚,除了雞精保持硬頸精神尚未添入,其餘全跟番茄有染。對受不了番茄味的人而言,番茄時代所形成的專制獨裁統治,比攝護腺腫大更令人畏懼、厭惡。不愛吃番茄本是天賦人權的一部分,如今沒人尊重這點,反倒以「溫柔的殘暴」要你多吃番茄,說著說著又幫你倒滿一杯味似「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番茄汁。

 

時勢至此,番茄再也不是麥當勞裡沾薯條、電視劇裡用來調製血腥效果的「小腳(音ㄎㄚ)」。不獨如此,根據美國《時代》雜誌評選二○○二年全球最重要的四十二項發明,「番茄疫苗」名列前茅。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生物學家查里斯昂森教授研發出將蕃茄汁經冷凍乾燥技術製成紅色粉末,內含大腸桿菌基因,服用後,該基因製造出的蛋白質即成為一種疫苗,幫免疫系統識別、對抗細菌,可治療腹瀉。在文明國家腹瀉乃小事一樁,然而在醫療條件較差的第三世界國家,腹瀉卻足以奪命,每年至少有二百萬人因腹瀉而死亡,尤其是兒童。番茄安撫了文明社會男性的攝護腺,又成為落後地區人民的救命仙丹,善哉聖哉

 

我太感動了。小小番茄平衡了我這個活在貪婪地耗費地球資源自稱文明社會卻不知悔改以至於讓我常常覺得罪惡的平凡人的良心,她使我好過一點。尤其,當我清理過期食品而思及全世界有八億人挨餓遂慚愧萬分導致大腸激而服用腸胃藥時,史懷哲般的番茄倩影總會浮現腦海,她承載了我對億萬個不幸的地球人的歉意與祝福。

 

我想起夢中那粒小番茄悲憤的神情,頓覺台灣欠她一份人情、一頂桂冠酖酖憑她的貢獻,聘為國策顧問也不為過。畢竟,本土的滿臉通紅比海外的一頭白髮更能彰顯國運昌隆啊

 

我決定替她討回公道。

 

為了深入了解,我特地到大賣場繞一圈,這才發現番茄品種之多、價格之亂令人咋舌。有礁溪來的、滿載我的童年回憶的溫泉番茄,有顏色千變萬化常客串靜物寫生模特兒的「黑柿仔」,有形似桃子具東洋趣味的「桃郎」,有紅亮飽滿像紅寶石的「牛心」番茄,有荷蘭進口號稱減脂聖品的大黃番茄,還有農委會歷經五年研發成功、獨具琉璃透亮感的「金」黃色小番茄,加上那些個頭小的:連珠番茄、嬌女番茄及聖女小番茄,看得我頭痛,沒想到番茄國度競爭如此激烈。至於曾經轟動一時、引領風騷的小聖女如今竟被擺到角落「俗賣」,狀似一群深宮怨婦。

 

我恍然大悟,小聖女的問題無關乎番茄國族命運而是受不了自己失勢。在轟隆作響的時代巨輪中,她從方向盤位置被推擠到排氣管,這口氣確實不下。

 

既來之,我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把酸梅塞入礁溪番茄內,數到十、大咬一口,享受微酸帶甜豐富的味覺層次變化、唇齒間有沙質與水分相互沖積的幸福感。瞬間,彷彿重回陽光燦爛的童年午後,一個人坐在河邊啃食完整的大番茄,那種無憂無慮的幸福使人縮小,小到像一隻瓢蟲,於是那幸福變得更澎湃。我沒料到礁溪番茄對我仍有魔力,更加深我對她的忠貞情懷,再次印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強大威力。因此我得出小小結論:一個人(或事物)若不能佔領一世代之記憶區,無法在時間軸線上留歷史印記,又喪失與當代競爭者決勝負的優勢,冷宮,恐怕就是戶籍所在地吧!小聖女番茄的心結應該就在這兒,別說把冷宮視為戶籍,就是當作兩天一夜的度假勝地她也不願意呀!

 

「恐懼失勢」絕對是一種病,病根源自對權力之過度貪戀以至於無法戒斷酖酖自詡是天地間獨一無二、唯一有資格肩負歷史使命的王,他人皆凡夫俗胎不配掌握權柄。從物種演化角度觀之,這種人是瑕疵品,然而因其鬥性堅強、老謀深算又擅長製造大混亂,故常常在無形間又取得機會再次登上權力高

 

一旦趁了她(或他)的心,活著不下台,死了也要成為坐屍更不須下台。

 

我不寒而慄,決定離那粒小番茄遠一點,每晚睡前誦自己發明的「除夢咒」以遠離是非顛倒夢想。偏偏有一晚漏,忽然一粒芭樂衝進來壓我胸口險害我心臟病發,我奮力一抓、狠狠咬一口立刻吐出大喊:「鬼哦!」那粒芭樂酖酖憑四十年啃食經驗我絕沒認錯酖酖居然是紅皮紅肉

 

那種紅太邪門了,跟幼年偶從土芭樂堆找到的紅肉小芭樂不一樣。我嚇壞了,胸喘氣,芭樂酖酖不,應該說「番茄芭樂」中的芭樂部分,得意地說:「怎樣?沒想到我也有富含茄紅素的一天吧!」小聖女番茄那部分也故意嗲聲嗲氣應和:「我們混血了,我們融合了,我有他的英俊外表他有我的豐富內在,從今起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新品種嘍!」

 

我真的無法接受紅綠配,頻頻問:「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有共同的歷史使命呀!」番茄、芭樂同聲回答。

 

又來了,「歷史使命」被濫用到比塑膠袋、保麗龍還嚴重,若有「語言環保署」,我要建議限用的語言名單必有:「愛台灣」、「歷史使命」、「吃台灣米喝台灣水為何不會講台灣話」

 

我神魂稍定,理智轉一圈就看穿這兩傢伙連講「歷史使命」應有的慷慨、悲壯都沒學會,真把歷史使命交給他們必成「歷史沒命」。我拐個彎探一探芭樂:「以後,再也沒人敢叫你『芭樂票』對不對?」

 

說到『芭樂票』我就有氣,」芭樂重重地桌,惹得番茄本能地驚叫「小心,會破!」而他提醒她「放心,我很硬!」接著指天恨地開罵:「我們對台灣沒功勞也有苦,我們做錯了什麼?唯一缺點也不過是籽多讓小兒便,可是從蒙特梭利教育觀點來看也是『機會教育』讓兒童認識攝取纖維的重要。憑什麼把我們污名化、亂戴空頭支票帽子?那些空心蘿蔔你們一個都不敢惹還他們『好彩頭』!這樣對嗎?我們芭樂族任勞任怨跟著台灣受苦受難過來,人說『子孝不嫌母醜,愛鄉不嫌土貧』,我們從來都是隨便站在田邊、路邊、學校廁所邊靠狗屎、撒野尿小孩的滋潤就結出一堆芭樂給你們吃到飽,你們不但不念這個恩還恩將仇報;嫌我們籽多,好啦,『無籽芭樂』順應民意出來了,嫌我們肉澀不甜,『珍珠奶』也出來了。結果呢,妳去看看市場上芭樂一斤多少?啊!妳回答我一斤多少?」

 

?」我真的不知道,亂報:「該不會是五十元吧!」

 

「還『伍佰』咧!」芭樂氣得冒出一坨紅肉瘤:「一斤比不上一粒貓屎咖啡豆!」

 

「啥是貓屎咖啡豆Star-bucks有賣嗎?」我問。

 

小番茄見我的表情「跟不上潮流」,立刻以宛如國會助理的架式秀出一則剪報,大意是:印尼麝香貓取食咖啡樹上的果實,吃掉果肉,把咖啡豆也吞下肚,豆子不被消化,繞其腸道而行遂沾染貓科靈慧之氣、集結天地萬物之味,最後裹隨貓屎而出。便有「逐臭之夫」如獲至寶地「屎」而歸,以小(想當然耳)畢恭畢敬夾出如同晶鑽一般的咖啡豆,加以烘焙而成。由於產量稀少,咖啡鑑賞家視作稀世珍寶,莫不以朝聖心情「顫抖品嚐」。最近,台糖打著「麝香貓」名號賣咖啡,一杯五百元,但立刻遭行家質疑其純粹,台糖緊急澄清賣的是混合豆。可見屎粒之珍貴。

 

難怪芭樂這麼不平衡,同樣是繞腸道而行,芭樂籽與咖啡豆的「下場」竟有天淵之別。我想起當年我弟痛苦哇叫、我母徒手診治之狀,對照報上大老闆們嘻然暢飲之情,真是不勝唏噓之餘,勃然有怒。

 

「最好那些貓都屎(腹瀉),五百元夠低收入戶小孩一個月午餐」我說。

 

「妳不要轉移話題,我還沒講完」芭樂插嘴。

 

「夠了夠了,」不愉快的談話加上污穢想像令我不耐,「你就是一肚子牢騷、滿腦被迫害妄想,講一百遍、一千遍還是同樣論調,好像天下人全辜負你似的。」

 

「妳標準就是『不願聆聽』的那款人,為什麼我講百遍千遍?因為你們連一遍都不願意聽完!」

 

好囉嗦的變種芭樂把我氣得滿臉漲紅酖酖算富含茄紅素。本想回擊,轉念一想,平日最恨那些尖嘴亂啃道理比老鼠咬布袋更缺乏邏輯、美感的人,若破口與芭樂上,豈不毀了修養?況且他的怨憎也有幾分道理,就從那幾分道理處對他「同情與理解」吧!我緩緩口氣:

 

「我們別爭了。天地間萬物皆如此,千金難買一句肯定。昔日你當道今天換人掌權,這是自然法則,不妨就從這節骨眼自我釋懷吧!我也承認你現在確實受到不合理對待,不過,我相信很多人記得你帶給他們的童年快樂酖酖哪種水果像你一樣可以當棒球投?多想想這些就不會那麼在意鎂光燈下的位置了!」

 

芭樂默然,臉上現出香甜時才有的鵝黃色澤。

 

偏偏番茄「哼」了一聲,給他「注射」疫苗:「聽到沒?她承認你受到不公平對待了吧!你更應該堅持原則、抗爭到底,要是憑幾句話就被軟化,她一轉身就會譏笑你是沒種芭樂,他們的陰謀我太了解了!」

 

芭樂再次漲紅臉,又搥了桌

 

我終於體會,當雙方喪失互信基礎時,所有的對話都會變成刀槍,這時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對話」。

 

我決定離開夢境,說了聲:「那就祝福賢伉儷成為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當紅巨星吧!」

 

醒來,心情不佳。明明能雄辯卻硬要自己「鎖喉封口」確實需要強大的自制力與調適功夫。所幸天下事本多無奈不差再添一樁,很快地我也釋然了。偶爾行經市場,瞄一眼番茄芭樂上市了沒,如此而已。

 

奇的是,趕上茄紅素熱潮的「紅彩頭」紅皮白蘿蔔、「紅旺來」紅皮鳳梨都在市面招搖一陣子了,就是沒看見紅芭樂的影!

 

後來,聽說那晚我離開夢境後事情還有下文。一顆路過的「金」小黃番茄聽了我與芭樂番茄的對話,竟滾出來羞辱聖女小番茄:「妳怎能跟我們比?我們『金』是副總統賜名等於國家掛保證的呢!看到沒,品種名叫『台南十二號』,台南專門出總統知道吧!妳再怎麼改良也沒用啦,乖乖回去當妳的沙拉吧小姐!」

 

唉!標準的「權力的傲慢」,番茄版。

 

這「番」話激怒那兩「同是天涯淪落人」,更加誓言為「歷史使命」皮連皮、肉連肉。不過,話才說完,兩人就為名字起了一點「內亂」;到底該叫「番樂」、「茄」還是「番」、「樂茄」一直談不攏。芭樂認為自己「又硬又大」應該排前,番茄自認營養豐富民調高應該居先。兩人不斷協商、密談,還一度各退一步取了「泰國小聖女」這種A片綽號,次日又同意推翻酖酖此乃唯一一次意見相同。

 

唉!也是標準的「未得天下、先分天下」。

 

爭執不下,只好假民主方式召集小聖女家族、芭樂家族舉辦「命名公投」。而且為了公平起見,公投決定每年重新公投一次,直到大家都不在乎叫什麼名字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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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人是一個電視台的攝影記者。

 

 

 

    「這個故事愛寫你就寫,不過可別說是我說的。」他說:「我有言在先,將來就算有人問我,我也不會承認的。」

 

 

 

    民國七十三年政府實施的一清專案。隨著民國七十六年解嚴後,許多黑道分子陸續被釋放出來,到了民國七十八年台灣開始了新一波的泡沫經濟。股市、房地產不斷上漲……當時也是台灣的黑道最囂張的時候。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考進電視台的。

 

 

 

    最開始的時候,我被指派跟著其他資深記者實習。有一天收了工,正準備開車回公司,忽然聽見前方計程車猛接喇叭。我探頭出去看,原來計程車和另一部朋馳轎車同時卡進一個停車位,誰也不肯讓誰。

 

 

 

    我當時心想,搞不好可以做個專題或什麼的,於是扛著攝影機立刻跳下車,站定位置開始拍攝。

 

 

 

    按了一陣喇叭之後,計程車司機跳下汽車,破口大罵,往前要和朋馳車主理論。朋馳汽車車窗貼著反光玻璃紙,看不到裡面。等計程車司機靠近,駕駛座的玻璃窗緩緩地搖了下來。我本來預期會有一場爭吵,可是爭吵並沒有發生。我出乎意外地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計程車司機跌倒在地上。

 

 

 

    我本來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等看到血滲紅了上衣,我才會意過來:司機中槍了!接著朋馳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西裝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從汽車裡面走出來。

 

 

 

    司機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他急著從地上爬起來,回頭就跑。等他跑回計程前要開門,年輕人走了兩步,緩緩拿起手上的槍,又發射了一槍。砰!

 

 

 

    這一槍打在另一隻手臂上。司機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要……」司機說著,可是仍然警覺地轉身,跌跌撞撞再後跑。

 

 

 

    司機從我的面前跑過去。年輕人亦步亦趨跟隨在後,就在我正前方停下來。他緩緩舉起槍,對著司機又發射了四發,砰!砰!砰!砰!

 

 

 

    四槍之後,殺手注意到了我的攝影機,舉著槍轉身過來。我從鏡頭裡看到他凝視著我的眼神。當時我只覺得:完了。心臟差點都要跳出來了。然而他凝視了一會,只是放下了持槍的右手,用左手對我比畫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等我回過神時,他已經開著汽車揚長而去,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地上、車上、牆上,到處血跡斑斑。計程車司機微弱地喊著:

 

 

 

    「救命……」他全身是血,努力地爬向附近一家餐廳。

 

 

 

    事後我對警方隱瞞了拍攝的部分,只說我恰好經過。警方應該不相信我吧,可是他們也拿我沒辦法。我當時嚇壞了,一點也不想惹任何麻煩。

 

 

 

    凶手一直沒被查到。直到兩年後,這個殺手因其他命案落網,我才知道他共殺了九個人,其中六條人命是在計程車司機之後發生的。

 

 

 

    他被槍斃那天新聞畫面還特別播了出來。畫面中,刑犯正走往刑場,攝影機就架在看守所外面,距離有點遠。他停下來,冷冷地凝視著鏡頭,就和兩年前的眼神一模一樣。

 

 

 

    當時有個念頭短暫地閃過。如果兩年前我有勇氣把錄影帶交給警方,後來的六條人命會不會因而避免呢?

 

 

 

    砰!砰!砰!新聞畫面中隨後的槍決聲把我帶回了兩年前的現場……

 

 

 

    地上、車上、牆上到處血跡斑斑。

 

 

 

    「救命……」司機全身是血,努力地爬向附近一家餐廳。

 

 

 

    餐廳裡面有個女服務員跑了出來。她一看到司機以及血跡時,有點愣住了。不過在看到了我的攝影機之後,很快又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大家快來看,」她雀躍地回頭大喊:「有人在拍電影!」

 

 

 

    那捲沒交給警方的錄影帶,影像就在這裡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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