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巡禮〉第四站:中央大學
文三館的主體建築完成了,工地圍牆已經拆除,接下來的是植栽美化庭園,以及內部裝潢;同時,空間的實質分配、搬遷諸事,也該進入時程了。初秋時節,擇一秋陽高照的吉時,敲鑼打鼓以祝願安居,中大人文園區更添勝景。[左圖:中央大學位於中壢,占地六十二公頃,圖為中大正門景觀。 圖片/李瑞騰提供]
人文輝光
2009年8月17日,文三館動土開工。那天,陽光耀眼,灑淨過後,行禮如儀,我望向搖晃的松影高聲朗讀著:[右下圖:百花川原是流經中大校園的溝渠,今無花無池,但松樹夾道,仍為校園美景。 圖片/李瑞騰提供]
合青黃二色
我們綠成雙連坡上
煜煜閃爍的
人文輝光
是庭園
就該遍植蒼松
是江湖
就該有情有義
是進出古今的儒生
就該豪情萬丈
呼喚天地
拔地而起
我們依仁遊藝
直至有鳳來儀
一顆松子悄然落地
沉睡的松鼠
於是驚起:
問松松不語
崔巍映碧空
冬春無異色
朝暮有清風
「冬春無異色,朝暮有清風」取自唐代詩人儲光羲〈石子松〉,我也曾在〈在中央〉一詩中用過,意在表達在無/有之間,在定靜自如中自有一種人文的輝光閃爍──這豐美多姿的人文園區,在我心,恆發著亮光。
經過長期的等待,文學院將有一棟美輪美奐的新館,內有電影院、劇場等。想起前此一段時日,數不盡的會議,內內外外的溝通協商,在動土開工的那一刻,不免有一些喜悅,當然也有了一些期待。我深知,這是我在院長任內的大事,也把它當作三十周年院慶的序幕,我因此要求營造公司,用中大十景的詩與書去裝飾工地圍籬。
木棉與櫻
關於中大十景的詩與書法,緣起於我在圖書館當館長的時候,為重整舊圖二樓的二十四小時K書中心,特請同事找出學生曾票選過的中大十景,請張夢機老師一景寫一首七言絕句,並請名書家黃群英、黃農、曾昭旭以及校內書家如洪惟助等十人惠賜墨寶,經裱褙後垂掛於中心之壁間,一方面雅化學生的閱讀空間,一方面彰顯屬於中大獨特的人文風華;其後圖書館曾製為書籤,中文系曾製為大一國文藏書票,這個加值利用,應有一定程度的功效。
當時我曾撰〈中大十景記〉一則:「中央大學於1962年在台灣苗栗復校後,設地球物理研究所;1967年奉准遷校桃園中壢近郊的雙連坡,從最初的一院(理學院)二系(物理學及大氣物理系),發展成今天的七院三十九系,加上極有特色的諸多獨立所、研究中心等,已是國內頂尖之研究型大學,校地寬闊,館舍巍峨,再加上滿園蒼翠,美景遠近馳名,足堪悠遊賞玩。」其下並介紹詩人張夢機教授。我簽准給付稿酬,親送去新店玫瑰中國城藥樓,夢機老師笑稱這是他寫詩以來的最高稿費。以下我將借著賞讀這十景詩,邀請讀者走入中大。
中大校門在中壢往觀音的路途的起點上,左轉筆直的中大路,穿過中大門,可遠望坡上的校門口;路兩旁是木棉花樹,夏日怒放時真個是燦然奪目,雄壯中帶有幾分絢麗。這木棉花道正是中大一景,夢機老師的詩是這樣寫的:
急軫輕喧大道晴,木棉花開誤疑櫻。
黌宮只在高坡上,漸覺書聲答轂聲。
由急軫而輕喧,只因轉入了放晴的木棉花道,而木棉花開誤疑櫻,應是車行之故;向著坡上行,漸漸覺得朗朗書聲和車聲相互應答著。中大路原未設門,現有中大門具指標性及形象性,乃劉兆漢校長時代所立,一旁有〈中大門誌〉略述校長對中大師生的期勉。
真正的校門在坡上,門口有筆墨紙硯景觀,正對著行政大樓,象徵意義極強,亦十景之一,夢機老師的詩有「文房有寶此珍藏」句,寓意深遠。行政大樓後面即校總圖書館,可稱新館,其後則是舊館──中正圖書館,現在是學生事務處、藝文中心、崑曲研究室等單位在使用。中庭甚雅,植有櫻花,夢機老師的詩如下:
珍藏遠勝絳雲樓,書館中庭花木幽。
力學諸生披善本,玉顏金屋悉堪求。
中庭當指舊館,我曾於初春於此賞櫻,駐足良久;其餘三句則合新舊館而寫。絳雲樓是清初詩人錢謙益的藏書之處,善本是版本學名稱,指古籍之佳者,包括精鈔精校精印者,夢機老師學殖深厚,乃愛書之人,對圖書館有很高的期許。
松濤撼空
舊圖西面緊鄰百花川,它原是流經中大校園的溝渠,過去想必真有百花,據說還有池塘,今無花無池,沿川鋪有木質步道,由南而北。詩人合新舊印象為百花川題詞:
長渠待養百花嬌,日暖東風慰寂寥。
夾道松陰閒撲袂,並排樹杪默生潮。
看來詩人記憶中的百花川亦無花,唯有日暖有東風可慰寂寥;後二句實寫,夾道並排的松樹,一「閒」一「默」勾連了這人與物的關係;「生潮」除指松濤,可能亦涉曾經有過的校園風潮。
再來就是大草坪了。很多人都知道,中大遙繼南京四牌樓六朝松的傳統,校園植栽以松為主,亦多草坪,文學院東西皆有草坪,東邊因文三館之建築而縮小,西邊即著名的太極草坪,有朱銘雕像,自然與人文雙美;川之東的舊圖門前,川之西的大草坪,都是珍貴的綠地,夢機老師寫大草坪,想來是泛指,窮盡中大之美。
青衿遊息樂其中,四合松濤欲撼空。
坐眺芊眠青草色,百弓遙映落陽紅。
「青矜」指中大學生,「中」指草坪,在其中「遊息」,動靜自如;然而,四面八方湧動的松濤,其狀如欲撼青空,暗藏一種呼喚天地的豪情。後二句從「遊息」生出,也是一動一靜,「芊眠」在這裡指草茂盛,「百弓遙映落陽紅」寫草坪上學生之動狀,似由射日翻轉而來,用「遙映」一詞,景況和諧美麗多矣。
然後就必須談情人步道了。中大校園約可由後門到中大湖這一條路分成東西兩大區塊,東校園環校公路的內側,植有兩排並列的松樹(有一些地方不是松樹),用石版鋪成細長步道,其寬僅容二人並行,於是有此美稱。夢機老師的筆下如是:
晚春步道暖氛增,照出松陰月代燈。
窄徑十尋生夕籟,情人細語漫相矜。
「晚春」、「月代燈」、「情人細語」等鋪成一個浪漫的空間景象,「步道」即「窄徑」,「十尋」(八尺為一尋)指的應該是其中一個段落。此詩背景是夜晚,在十景詩中比較特別。[左圖:情人步道為石版鋪成的細長步道,寬僅容二人並行,於是有此美稱。 圖片/李瑞騰提供]
如有人問我:十景中我的最愛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說:中大湖。多年以前我在《聯副》發表過一篇〈湖畔沉思〉,寫的就是中大湖,它不大,極有靈秀之氣;下面是夢機老師的〈中大湖〉詩:
裁箋欲寫一湖秋,煙水陶情此最幽。
何處飛來雙白鷺,晚晴銜出自優遊。
十景詩中,我覺得老師寫得最有感覺的也是這一首,所謂「此最幽」想來不誇張;至於「雙白鷺」,應該是有吧,我無緣見到,倒是見過優遊其間的兩隻鵝。
中大十景另有大操場、烏龜池、女十四舍前廣場,前者是于傳韜校長時代為全國大專運動會所建,今已略顯陳舊矣;烏龜池在九餐前面,周邊景觀已改,一邊的樓已拆,成為停車場,另一邊則改裝成中大會館,池已無龜,名不符實了;而後者在學生活動的要地,人來人往甚多,青春笑語迴盪其間,人潮退去時,頗有一種幽雅之趣。
新景浮現
中大校園的景觀,近幾年來有一些變化,文三館在行政大樓旁,一進校門即入眼簾;中大湖畔新建國鼎光電大樓、客家學院大樓;而早已不堪使用的大禮堂拆除後,將矗立起一棟現代化的教學大樓,內有可容數千座位的表演廳。這歷經劉全生、李羅權二位校長,將在蔣偉寧校長任內全部完成的新景觀,必將帶動新的校園文化,深化教研成果。
如果讓現在的師生來重新票選中大十景,可能會換掉一大半;新十景說明他們的感受與記憶,那時候或許也能找到人來寫詩,舊體或新詩都無所謂了,但新景是不可能有夢機老師的詩了,這一位台灣極重要的傳統詩人,中大的名教授,在與病魔搏鬥近二十年之後,於去年秋天撒手人寰,和素蘭師母天上相會去了,我們一邊哭,一邊為他祝福。
我從去年年初卸下文學院院長一職,借調到坐落於台南的國立台灣文學館,每周回學校義務授課,備嘗南北奔波之苦,然則門生故舊甚多,仍有機會時相見面,可慰寂寥;而校園景觀雖有變化,但本質不變,我在1991年離開淡水五虎崗,來到中壢雙連坡,約二十年俯仰其間,結緣既深,松林書香,一湖秋色,必將永難忘懷。
中央大學簡史
國立中央大學,簡稱中大,位於桃園縣中壢市的綜合、研究型國立大學,6月4日校慶日。中大前身為三江師範學堂、國立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民國51年在台復校,校園廣植松樹,是中大的精神象徵。復校後首任校長戴運軌,現任校長蔣偉寧。
校訓
誠樸
校歌
作詞:汪東 譜曲:程懋筠
維襟江而枕海兮,
金陵宅其中。
陟陞皇以臨睨兮,
此實為天府之雄。
煥哉郁郁兮文所鍾,
宏我黌舍兮甲於南東。
干戈永戢,弦誦斯崇。
百年樹人,鬱鬱蔥蔥。
廣博易良兮吳之風,
以此為教兮四方來同。
(作者:李瑞騰╱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中央大學教授)
>>>>2011/06/04 聯合報 聯合副刊
- 6月 04 週六 201115:08
李瑞騰◎中大十景再記
- 5月 12 週四 201115:01
須文蔚◎從知識殿堂走進山風海雨
〈大學校園巡禮〉第三站:東華大學
把美好的七星潭還給大眾
有一天,華文文學系的吳明益老師帶著一台相機、三個鏡頭、一套乾衣褲、營養口糧、望遠鏡、單人露宿帳與吹氣睡墊,從東華大學出發,徒步沿著台十一線,穿過海岸線,銜接上台九線,隻身一個人慢慢走過蘇花公路,打算走回台北。[左圖:東華大學位於花蓮縣壽豐鄉,乃花東縱谷起點。 圖/東華華文系提供]
他經常如此步行,絕對不是浪漫的散步,而是艱辛、素樸與揮汗的行走。唯有步行,平日熟悉的風景才會更細緻地進入眼簾,也才能放大感受,體會蝴蝶、水鳥、溪流與海岸依存的關係,以及看清楚各種政府、企業不當開發的不義與傷害。當花蓮縣政府打算進行七星潭開發,把原本開放的海岸風景劃歸私人的度假村,他執筆寫下〈自然美景豈能獨占?〉,投書報社,召喚了許多青年學子一起抗議,終於把美好的七星潭還給大眾。
吳明益那次的步行,在立霧溪口遇見大雨,到蘇澳後,因為昔日騎單車的腿傷復發而中斷。關於道路的故事,原住民語言傳播系的董克景老師溯著立霧溪,繼續說下去。
典藏東西橫貫公路築路人身影
花了兩年的時間,董克景帶著學生,經常要驅車到天祥以後,再往上行八公里,攀升到海拔917公尺,到西寶國小,協助小學周邊的住戶,以及中橫觀光休閒發展促進會,一起拍攝一部名為《山路西寶人》的紀錄片,用嚴謹、正式,而且具有美感的影像記錄手法,把五十年前東西橫貫公路築路人的身影,有尊嚴地典藏起來。[右圖:山中國小西寶,位於中橫花東的這一端。 圖/東華華文系提供]
這一批築路人的故事,塵封了五十年,當年帶著繩索、鑿子、鐵槌與炸藥,用血肉與山壁搏鬥,因公殉難的築路人就有兩百多位。在董克景的團隊走訪下,找到倖存下來,後來在花蓮落地生根的老榮民近二十位,當中年事最高的已經一○四歲,最年輕的也接近八十歲。攝影團隊一一細心訪談,原始的影帶拍攝了有十幾卷,讓這些老人家說出當年生活的艱難,他們不懂政治,安分地走進一個沒有敵人,但是天地更為無情的戰場。對照他們的談話,更可以發現這批純樸的士兵,一直都是那麼單純地相信國家,縱使有人遇到壞長官,伙食與薪水甚至遭到苛扣,過著清寒的生活,依舊刻苦地活了下來,講起老總統、蔣夫人和經國先生,依舊是充滿感念。
新故鄉論述
這些貧窮、弱勢以及從來沒有媒體關注的老人,因為董克景的紀錄片,昂首走進了台灣的歷史中。可是一部紀錄片不夠,花蓮有太多的歷史、人文需要交給下一代,傳承下去。在花蓮出生、啟蒙、成長的吳冠宏,拿到台大的博士後,放棄了在台北的教職,毅然加入東華中國語文學系的陣容。
吳冠宏的成長紀錄,可以說「有圖為證」。在花蓮靜思堂的展館中,一張四十多年前證嚴法師修行小屋的照片裡,就有小吳冠宏在門前嬉戲的身影。由於母親投身慈善事業,吳冠宏從小耳濡目染,對花蓮各階層的生活與文化多有接觸。當他擔任通識中心主任後,就積極推動「後山人文專題講座」,邀請顏崑陽、康培德、陳鴻圖、賴芳伶、黃憲作、王文進、廖鴻基、陳黎、黃榮燉、楊鈞弼、林興華等講者,從文學、歷史、社區營造與生態等不同的角度,讓東部不再是學生口中抽象的「空間」,而是他們居住、參與甚至可以改造的「地方」,自然在增進了認同感之後,後山不再是專屬於出生在花蓮孩子的故鄉,凡是打造學生精神生命與情感生命的心靈故鄉,又何嘗不是「新故鄉」?
吳冠宏的新故鄉論述打動了賴芳伶,她帶領了一批年輕的國文老師編寫了《山海書──宜花東文學選輯I》一書,選錄了宜蘭作家黃春明的〈打蒼蠅〉、簡媜的〈雨神眷顧的平原〉;花蓮作家王禎和的〈香格里拉〉、楊牧的〈他們的世界〉與〈瓶中稿〉、陳黎的〈想像花蓮〉、陳列的〈我的太魯閣〉、顏崑陽的〈文學心眼中的花蓮〉、王文進的〈螢火蟲是青春的驚嘆號〉、吳鳴的〈過了木瓜溪,就是鯉魚尾〉,和廖鴻基的〈斷崖〉、吳明益的〈柴薪流下七腳川〉;台東作家吳當的〈信任土地,就看見希望之光──農夫雕刻家初光復執著的藝術生命〉,及原住民作家夏曼.藍波安的〈樹靈與耆老〉、田雅各的〈蘭嶼行醫記〉等。希望學生能藉由閱讀穿梭古今,俯視歲月在宜花東的流動,體察人們在後山歡喜、愛戀、悲傷與哀嘆的種種故事,反覆遊走在太平洋的左岸。
為民宿「企業健診」
藉由講座與文學的閱讀,東華的學生不再覺得自己是遊客,應當和住民一起成長,參與社區的大小事。企管系主任褚志鵬就帶領了一批學生,到吉安為民宿「健康檢查」。
褚志鵬總覺得學生應當學以致用,不過企業管理的個案研究卻很難找到長期合作的對象。花蓮近年來觀光熱,光是吉安一地,民宿多達746家以上,許多業者都有精采的網頁,也各自有不同的經營策略,總是希望能夠擴張電子商務的版圖,增進服務的品質,於是他提議到民宿進行「企業健診」,很快就受到民宿業者的歡迎。
於是一批企管研究所的學生每周到民宿報到,花三到四個小時實地觀察,當民宿的顧問,從學理的角度觀察民宿的行銷跟管理,提出可以改進的策略,同時引進外界資源,如中國生產力中心或教育部數位機會中心,進一步打造吉安優質民宿的群聚產業。
社區口述歷史
同樣協助社區打造出觀光景點的陳進金,他是歷史系的老師,默默以「口述歷史」的專長,進行了一連串「鳳林校長夢工廠口述訪問」,而這些珍貴的歷史材料見證了客家社區重視教育的成果,地方上有「美濃出博士,鳳林出校長」的俗諺,透露出些許驕傲與得意。由於有史料的支持,鳳林鎮公所和地方人士一起努力把日據時期興建的「鳳林支廳長官官舍」改建為「校長夢工廠」,傳承優美的學風。
現在許多遊客到鳳林鎮,都不免深感驚訝,這一個人口一萬兩千多人的小鎮,竟然造就出超過一百位的校長,這個教育奇蹟是如何締造的?來到「校長夢工廠」,仔細批閱陳進金的歷史研究,其中鑑照出鳳林人「晴耕雨讀」的精神,從張七郎創辦鳳林初中開始,積極培養子弟考取花蓮師範學校,鳳林的校長與老師相互砥礪與提攜,成就出一批一批教育界的菁英。
陳進金的腳步沒有停歇,他最近帶領了八十名學生,繼續往縱谷之南推進,來到瑞穗的富源社區,為這個最早在花蓮推動社區營造的村落,進行口述歷史。他們訪問社區幹部及長輩,記錄這個過去叫作「拔仔庄」的社區,是如何透過阿嬤的素人繪畫班、植物染工坊、農村再生、社區健康九九、深耕社區發展、城隍文化祭、鼓王爭霸以及文化資產的守護網等歷程,一步步成為文建會的「傑出社造團隊」。[左圖:富源的蝴蝶谷文史工作室,教在地阿嬤們染布與繪圖。 圖/東華華文系提供]
帶動偏鄉孩子閱讀、寫作、攝影
一群和我、許子漢和魏貽君老師合作,先後在水璉、壽豐、靜浦、北埔、志學、達蘭埠、卓溪各個偏鄉服務的大學資訊志工,也曾在鳳林與拔仔庄奉獻心力。這一群以「編輯採訪社」為主的同學,號召全校有熱血帶動偏鄉孩子閱讀、寫作與攝影的大學生,一屆傳承一屆,投身社區資訊教育的工作,一轉眼也有六個年頭了。他們以層出不窮的創意,帶領孩子們架設部落格,記錄社區的文史、生態與觀光資訊;或是利用簡易的數位設備,指導孩子們製作廣播節目或是紀錄短片,讓社區的故事在教育廣播電台或是網路上流傳。
上個星期「編輯採訪社」的社長欣芸興奮地拿出了四張草圖給我看,一張接起一張,拼貼出布農族散居的卓溪鄉,串連起社區的文化觀光全貌。原來他們希望出版一份卓溪的文化觀光地圖,讓背包客或是自行車的旅人能夠按圖索驥,走進位於花蓮西南方的美麗鄉鎮。
過去我深深為傅斯年說過的一句話著迷:「我們貢獻這所大學於宇宙的精神。」我們期許大學之所以為大,不僅僅因為有一群卓越的知識分子精於書齋中寫作論文,不僅僅是有一群盡責的教師在課堂上聲嘶力竭地傳道、授業與解惑。在東華的歲月中,我更清楚體會出,傅斯年期待大學的師生們如行星一般,以大學為軸心,繞行、俯視或投身在周邊的社區,奉獻心力、知識與技能到社區,更汲取源源不絕來自於民間的智慧與文化,回饋到大學中。
東華大學迷人之處,絕對不在於這一方土會「黏人」,而在於有許許多多動人的老師與同學,從知識的殿堂走進山風海雨中,以大學為區域的生活實驗、文化創意與產業創新平台,說出花蓮精采的故事,也展示出大學的嶄新價值。
東華大學簡史
國立東華大學,簡稱東華,校本部坐落於花蓮縣壽豐鄉花東縱谷起點,1994年7月1日成立,為台灣東部第一所綜合大學,首任校長牟宗燦,現任校長黃文樞。2008年八月東華大學與花蓮教育大學正式合併。
〈東華頌〉
詞/顏崑陽 曲/崔光宙
自由是平野飛鷹,
民主是眾鳥和鳴。
創造是滄海變化之洪波,
卓越是群山特立之巍峨。
看吧!看吧!
我在東台皇皇其華。
放眼古今,胸羅天下。
東華呀!東華!
我們不是過客,
是這裡的主人。
夢想啊!夢想!
夢想是飽滿的種子,
種成纍纍的青春。
創校精神
自由、民主、創造、卓越
(作者:須文蔚/1966年生,現任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
>>>>2011/5/12 聯合報 聯合副刊
- 4月 07 週四 201114:58
陳義芝◎黑冠麻鷺在校園漫步──回想台師大的日子
〈大學校園巡禮〉第二站:國立台灣師範大學
三十年前我初到《聯合報‧副刊》任職,瘂弦問起台師大授課的老師,「有沒有趕上謝冰瑩的時代?」我說沒有。早於1970年代的文藝青年不可能不知道寫《女兵自傳》的謝先生,有一段時間我還以為她是冰心(本名謝婉瑩)的妹妹。[左圖:師大校園裡,黑冠麻鷺與鴿子散步的地方。 圖片提供/陳義芝]
謝先生任教台師大是在劉真校長主掌校務時,即1940年代末、1960年代以前。據記載,大學之有「新文藝習作」課,始於謝冰瑩執教華北文法學院。台師大的「新文藝習作」課,也許與謝先生有關。瘂弦又問:「有沒有趕上牟先生?」指的是牟宗三。1950年起,牟先生四十出頭,在台師大教了六年書,主講「理則學」、「哲學概論」、「中國哲學史」。早年我在台中師專念書,以熊十力《讀經示要》指導學生的周人傑老師是牟先生的學生,我算是間接啟蒙,讀了一些牟先生的著作。90年代我去香港新亞研究所聽課,時牟先生講學於新亞。我因主修文學,來去時間緊迫,沒能坐定於牟先生課堂,不二年他就辭世,終於未把握住親聆教誨的最後機會。但牟先生的《理則學》幫我在公務員高等考試拿過高分,我的邏輯認識,悉來自於此。
牟先生曾撰文追憶熊十力的生命丰姿,感嘆抗戰時學風士習之斲喪,主張大學要迎納有真生命、真性情的學人,「藏龍臥虎,豪傑歸焉,雖駁而不純,蕩而無歸,然猶有真人存焉」。駁而不純,反倒能形成多元相激之勢;蕩而無歸,雖未必收得確切成效,但疏通引導的意義已經發生。今天學界中之活動,紛繁爭競、看似蓬勃,也有不少是制式僵化的,是餖飣瑣碎的。學者需要同一的標準,在差不多的模式裡做差不多的事嗎?我每想起牟先生那一代,未嘗不為獨來獨往的慧命沉吟而體悟;是的,學術氣機不存在於窄陋的學術機關,不存在於標準規格的氣場。[右圖:黑冠麻鷺。 (圖/本報記者林錫銘攝影)]
1975年我服完兵役,決定到台北,一心念台師大。已經放棄了高考分發的公務員職位,為了生計,白天留在小學任教,晚上才去師大上課。忘了是哪一位先生將國文系師承上溯至曾國藩;曾國藩〈聖哲畫像記〉稱文、周、孔、孟……韓、柳、歐、曾、李、杜、蘇、黃等三十二人為聖哲,將經緯萬匯之道歸之於「禮」,他既是中興名臣,也是一代文學家。我年少同情石達開、李秀成,不解曾氏何以要滅太平天國,坐擁清朝半壁江山而不乘時反清?後來發現答案乃在禮教存亡之際,他「毅然有守先待後,舍我其誰之志」。1950年代,台師大國文系是台灣最早成立碩博士班的大學,我的老師將師大國文系繫連上清代學術系統,緣於當年主導系所學術發展的林尹、高明、潘重規等先生都是黃侃的學生;黃侃是章太炎的學生,章太炎是俞樾的學生,曾國藩則是俞樾的主考官。這一譜系看似無稽,但在講道統的國文系,並非全無精神意義。
我讀台師大國文系時,除了楊昌年老師教的「新文藝習作」一門課外,其餘皆古典。詩、詞、曲、古文作業且都規定以毛筆書寫。有的老師穿西裝,有的老師仍慣穿長袍,他們在學院外的名氣未必頂大,但確實學有專精,尤其可貴的是上一代學人在古典領域的博通,不自限於詞章、義理或考據單獨一門。[左圖:國家二級古蹟──台師大小禮堂,經常舉行詩歌音樂活動。 圖片提供/陳義芝]
中文學問最宜講究的就是不要問所學對眼前有何裨益,它是超脫於一時一地,有如「修道」之旨趣。回想台師大的日子,我最難忘汪中老師的名士風神,在課堂上他有時會咬一根菸斗,氤逸著甜香的菸絲味,隔個兩三周就發下一份他自作手寫的詩稿影本給同學,字構挺秀帶著隨興的飄逸。那時我們太幼稚,什麼都不懂,只隨手夾進書裡,沒好好讀,更不用說能有什麼心得感想。有一次默寫古詩十九首,我模仿老師的字體,發卷時老師問:「陳義芝是哪一位?」他面帶微笑說,「字寫得不錯……」有一首古典詩習作,老師評為「高華」,我一直保存著那份卷子,這幾年因數度搬家,不知封存在哪一個箱子裡,一時無從翻尋。
出入於經史,以《雲在盦詩稿》稱譽的沈秋雄老師,指導我讀學庸,也常在我胸臆繫念。我任教過的私立復興中學,就是沈老師介紹我去的。從前的中文系不乏才高的飲者,師友酬唱之風迷人,或「步韻奉和」或「次韻奉答」,或「走筆和之」,既考驗詩藝,也顯揚情懷。「一曲聆君頭欲白,不辭爛醉作生涯」,這是沈老師的詩。對世事敏感的人文知識分子,當無可奈何之世,酒成了蒼涼而可樂之友。沈老師上課有時會帶著一張微醺的臉來。1970年代的學生不但不以為意,還頗欣賞才子老師的性情。而今學院規矩森森,學生有權考評老師;寂寞獨尋、縱情放逸已不受高牆中人欣賞,大學風景從而遜色不少。
我讀台師大時,租了一間小房在和平東路尾,門前有一條小河,前方是田壩子,遠處是公墓;搭公車到和平東路頭的學校,只需十分鐘。1967年台師大始改名國立台灣師範大學,之前是台灣省立師範大學,簡稱師大。當時和平東路兩側多矮房,店家不多。我曾想,如果當年能讓校門前那一段和平東路行車地下化,使校本部、教育學院區、學生宿舍區合在一起,甚至多徵收點周邊土地,現在的主要校區就不致顯得那麼小了。上學期我問新入學的學生入學後感想,有好幾位頗以校園內不能奔馳單車為憾。如果問我這個新進教師有什麼感想,我想到「圓」這個字。畢業後極難得與師大聯繫,沒想到三十年後還是回返原地。
我沒查校史,但能確定很多系所都是從前沒有的,例如:圖文傳播、光電科技、海洋環境、歐洲文化與觀光、表演藝術、餐旅管理與教育、台灣文化及語言文學……總計十個學院,將近六十系所,顯然已從培育師資轉型為一所全方位的大學。每當我走入總圖書館,看到左側校史展區牆上一大串星月爭輝的名字:溥心畬、梁實秋、郭廷以、黃君璧、田培林、陳可忠、劉真、朱德群、余光中、許常惠、席德進、廖修平、鄭善禧、董陽孜……總有不廢江河萬古流之感。他們或執教或受教,鮮明的跡痕增添了台師大的光采。
由於擁有「國語教學中心」、「法語教學中心」、「英語文教學中心」,麗水街旁的校區經常可見外國學生進出。春來,孔子銅像後的桃花盛開,當我經過,不免想像那些高矮胖瘦的年輕洋同學,膚色不同、國度不同,先來後到,偶然又碰頭在桃樹跟前,會不會輕輕地說一聲中文:「噢,你也在這裡嗎?」[左圖:這棟古雅建築,是台師大最國際化的大樓,以國語教學中心、法語教學中心聞名。 圖片提供/陳義芝]
阿勃勒是台師大的校樹,俗名黃金雨,和平東路兩個校區都有,特別是校本部進門兩旁各植一長排,初春此刻,樹枝懸垂著一支支綠色筆管型的莢果,不像夏天開黃花時麗人般的綺美誘人,倒像是一列書生在程門立雪。校園有好幾棟二級古蹟建築,都超過八十年歷史了,深紅色面磚、洗石子磚柱,紅白相間,加上尖拱屋頂、古堡城垛、雕花窗台,極樸雅古意。
我最常流連的地方,當然是文學院大樓,不管在研究室或上課的教室。窗前,高大的茄苳與小葉欖仁吸引了數不清的鳥來這裡當莊園,吱吱啾啾婉轉不停,葉隙閃動著光,我瞇眼望向枝叢深處出神,鳥啼像風的舞者、水波跳動的光,更像心思撒出去的一張細網;由於眼力不足,我只能看到如小拳頭大的一群綠鳥搶枝、振翼,瞬即隱匿。人的世界與鳥的世界一樣,在歡唱中代代傳衍,嘻嘻哈哈年輕的學生像鳥,西瓜節、湯圓會、啦啦隊比賽……一大堆活動,在校園擁有全部的春天!而我,只偶爾在茄苳樹下喝杯咖啡,去到側門餐廳點一客麵食,遙想從前,我也有綠繡眼般輕靈的歲月啊,一轉眼卻像端肅的教士、一隻黑冠麻鷺,只偶爾,挺直著腰桿漫步。
台灣師大簡史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簡稱師大、台師大或台灣師大,前身為1946年成立的台灣省立師範學院,是台灣歷史最悠久的師範大學,歷任校長劉真、郭為藩、梁尚勇等人,現任校長張國恩。
台灣師大校訓
誠正勤樸
台灣師大校歌
李季谷 詞/蕭而化 曲
教育國之本,師範尤尊崇,勤吾學,進吾德,健吾躬。
系分科別,途轍雖異匯一宗。學成期大用,師資責任重。
吾儕相親相勉,終不負初衷。台灣山川氣象雄,重歸祖國樂融融。
教育會其通,世界進大同。教育會其通,世界進大同。
(作者:陳義芝/1953年生,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現任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副教授)
>>>>2011/04/07 聯合報 聯合副刊
- 3月 09 週三 201114:44
周芬伶◎有放光的種子嗎?
〈大學校園巡禮〉第一站:東海大學
我住的附近有個小小的老公車站,歷史有五十年以上,可愛的造型很像龍貓公車站,曾經它是公車的終點站也是起始站,載來一群又一群的藺燕梅與小童,最後載走一個又一個李曼與王亮,現在它廢棄已久,只有終年不斷的落葉與松鼠來訪。廢棄的車站像一本塵封的書,令人空惘。沒有終點沒有起點,像是回歸自然成為它的一部分。[左圖:東海大學歷時五十年的小車站。 圖/周芬伶提供]
三十三年前我搭著二十二路公車到東海,妹妹因堂哥讀生物系讀東海,我因妹妹讀東海而來到這裡,後來小妹、堂妹也隨之報到,一門五東海,沒有一個會唱東海校歌,太難唱了。剛來時學校很自由,我沒參加過升旗典禮,也沒見過校長,更別說是訓話。
那時,全校一千多人,三個研究所,只有二十一個研究生,於是成為師生注目焦點,住的是兩人一間的研究生宿舍,每個星期都要跟所長面談,報告讀書進度。東海的勞作多半掃地刷廁所,只有研究生在圖書館管影印。我對新文學較有興趣,提過「新月派文學研究」、「沈從文研究」等論文題目都被打下來,灰心之餘常蹺課,有一天學姊跟我說趙老師(按:小說家趙滋蕃)點我名:「叫那個有藝術氣質的孩兒來上課。」老師的心戰喊話太厲害,被這樣說能不去上課嗎?
跟了趙老師才進入《未央歌》式的童話生活,老師的家是青年活動中心,也是半個調景嶺、巴黎公社生活,上完課一路送老師回家,一路念「落花徑上緩緩歸」,因為校園太大路太長了,到家後大夥兒燒菜烹茶,擺龍門陣大談咖啡館哲學。那時有個學妹迷金庸與楚留香,她的五官都很大,大圓臉大眼睛大鼻子,嘴巴尤其大,半長髮綁兩條小辮可愛滴滴,大家都「丫頭丫頭」地叫她。她迷武俠小說迷到修成精,古靈精怪應該是蠱毒派之流,或者是豪邁版的藺燕梅,她給每個人封號,於是大家都是某師兄某師妹,每天一見面都是:「大魔頭,吃你奶奶一刀,還不趕快求饒?」「你這小賊,看我打得你落花流水,叫你師父的師父來報仇吧?」那時《楚留香》正風靡,她每天談的都是「香帥」、「蓉蓉」,有時她也會很柔情地說:「他讓人見了忘情,卻也忘了一切人。」或「見了他,一輩子不想結婚」。
有這樣的師妹,自然一個個也變成師兄師姊,我像哪個人物呢?我不愛讀武俠,也不愛《未央歌》,較像西蒙波娃,對思索性別與存在始終有興趣。
東海因為師生都住宿,關係像家人,同時方師鐸與柳作梅老師也有一群徒兒,大家都喊柳老師「柳叔叔」,師徒制的好處是能得到較全方位的陶養,但也容易瓦解與形成派系,早期因人數少,大家都蕭散較沒這問題。我贊成小學校小班制,一個老師全心帶好十幾二十個,教育就是要精雕細琢。
老師當上系主任之後,大力改革中文系,他是台灣第一個把現代文學作為必修的中文系主任,且大一修新詩,大二修散文,大三修小說、文學批評,大四修戲劇、美學,這儼然是現代文學研究所的概念,自然引起相當大的反彈,但也種下一顆種子。我臨危受命,硬著頭皮教小說必修課,天哪,當時我才二十七、八歲,才剛開始寫作不久;教一年,不長痘痘的我長一臉毒痘。但上完一年課,師生感情熱絡,寫作成績不俗,還編一本《小說專刊》,寫作、編輯、發表一貫,現在已成慣例。老師對我們如孩子,我們也將學生當孩子,這是老師對我最大的影響,想來我算是大學最早教創作課的。
創作課的特點是自由,沒有台上台下之分,也沒有課本,沒有老師,我們正在寫的作品就是我們的課本與老師,因為創作不是過去式,而是現在進行式與未來式,一旦開始寫,你向作品求索,作品也會向你求索,引導你如何繼續。你與作品相互求索,誰也難介入。讀最新的不完美作品比讀經典更重要,讀了經典就不想寫了,我寧可他們讀彼此的文章,我也跟他們交換讀正在寫的作品,彼此互評;多多地觀賞電影與其他藝術,讓文字有影像感與故事感。
寫作者最需要的是對的環境,東海有長久的文學傳統,數不清出現多少作家,美麗與自由的校園應是最大的成因,它保持了希臘哲學家的學園與《未央歌》的神話殘餘,讓創作者悠游其間。
許多人說創作不能教,我認為有可教與不可教,天分是不可教的,但天才也需要對的環境對的方法;可教的是啟蒙,對於還未開始或走小路的人,可以引向較寬大長遠之道。
自從文學市場凋零,《東海文藝》停刊,讀者群大量減少,愛寫作的人還是一樣多,看我們的文學獎就知道了,大家愛批評文學獎,如果連文學獎都沒了,大概更沒人想寫作。
但也不能依賴文學獎,現今文學的主流在哪裡?以前是媒體,現在是文學教育體系,學院是龍頭,國中小老師尤其重要。國文課教什麼?教得好不好?關係到我們的文學基礎與能量。
大專任教的老師也不能推卸責任,不能迎合大眾口味而失去批叛精神,身在主流中而無擔當,文學當然沒希望。
我們不需要大師名師,需要的是園丁。因為現代人空洞無根,老師是一個園丁,學校是愛心農場,必須種下一顆顆種子。
現代作家的配備要比以前多,要會電腦,看的書更多,鬥志很重要,因為競爭越來越激烈。
東海從小學校小班制到大班大學校,現在師生近兩萬人,樹木越砍越多,大樓一棟棟蓋起,它的特點與優勢漸漸失去,但我總想,大學裁併後,回到最初的原點,老學校老傳統就是品質保證,在這戰國時期,東海應找到自己的特色。
我妹的小孩讀美國「小哈佛」,學校很小只有大學部,這學校以文科取勝,許多作家與學者群聚這裡當老師,小班教學,師生關係緊密,才念一年,浮華的個性全改了。他高中就得文學獎,劇作在大劇院演出,春風少年志得意滿,愛穿名牌,到這學校後,發現每個學生都一樣厲害,連樣子也接近,老師得的獎更多,彼此激勵,他每天埋頭在寫作與讀書,穿什麼也不在乎了。
這種菁英教育不適合台灣,但台灣至少要有一所,東海就很適合走「小小哈佛」路線。
在東海超過三十年,初來時每天經過路思義教堂,走向舊圖書館,那時最吸引我的是宗教與哲學書籍,讀到靈魂飄升,覺得時時刻刻與神或存在對話,連睡夢中也看到神的光,我的心跳得多麼激烈,就要從口中跳出來。我願獻身於某種理想或信仰,就是那股狂熱將我推進政治與愛情的激流中,而闖下許多禍事。[左圖:路思義教堂一直是東海的精神象徵。 圖/本報資料照片]
狂熱與激情是成大事者的動力,但也是闖大禍的基因。
多年來我刻意離東海遠一點,尤其是路思義教堂。
經過三十年,住到東海裡面,離路思義教堂只有三百公尺。每天清晨從門口梅花樹出發,途經陽光草坪、郵局走向路思義教堂,再也沒太大的狂熱與激情,當我的手觸碰教堂的琉璃牆壁,像來到哭牆而沒有一滴眼淚,我默默離去,不刻意祈求什麼,也不期待什麼,只是傾聽內心的聲音。
大多的時刻是無聲,然也有窸窸嗦嗦的聲音,互相小聲對答,以極低微的音量。
我相信東海藏有龍貓,因為那個龍貓公車站,也因為只有少數人能與牠對答。
二校區開發之後,統聯的綠色巴士轟隆於草木之間,龍貓有一天會不會被嚇跑呢?
現在我栽花種樹,成為名副其實的園丁快兩年,發現花草成長的速度懸殊,長得最快的是野草與竹子,三五天淹到膝蓋;長得最慢的是蘭花與梅花,蘭花從抽芽到開花要一年,梅花開花要三五年以上,慢是開花的藝術,也是創作與教育的精髓。
現在的七年級生真真不能小覷,他們有四年級的念舊,五年級的熱血,六年級的鬥志,七年級的搞笑,這一波也許是東海三十年來最大的一波,蘇家盛、楊富閔、周紘立、楊莉敏、楊文馨、蔣亞妮、包冠涵、林牧民……他們有的早早成名,有的深藏不露,但對文學的狂熱是一樣的,師生之情也是一樣的。
他們一定在哪個相思林中遇見龍貓,並跟他們窸窸嗦嗦說起話來:
「你有那種很漂亮很大顆會放光的大樹種子嗎﹖」
「有啊!但是不見了!」
「快找找。」
「丟了的東西找得回來嗎?」
「不知道。」
這是對話時刻也是關鍵時刻,是一切寫作的起點。
東海大學簡史
東海大學(Tunghai University),簡稱東大、東海、THU,位於台中市西屯區大度山山麓,貝聿銘、陳其寬、張肇康等知名建築師負責校舍興築;1955年創立,11月2日校慶日,首任校長曾約農,現任校長程海東。
東海大學校歌
美哉吾校 東海之東
挹重溟之巨浪 培萬里之長風
求仁與歸主 神聖本同功
勞心更勞力 專業復宏通
貫精麤於內外 東西此相逢
美哉吾校 美哉吾校
永生之光被四表
立心立命 立人極於無窮
東海大學校訓
求真、篤信、力行

[上圖:周芬伶就讀東海中文研究所時期於校園留影。 圖/周芬伶提供]
(作者:周芬伶/1955年生,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畢業,現任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2011/03/09 聯合報 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