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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可以按圖索驥,帶著地圖探索目的地,但是今年夏天,我卻來到一個不在地圖上出現的地方度假。

自從上個月青藏鐵路開通後,全世界燃起一股西藏熱,坐火車到西藏高原好像在瑞士搭景觀列車那麼簡單,過去披上神秘面紗的西藏,彷彿變成了後花園。因此,當我決定放自己到西藏過個暑假時,大家的第一個反應都是「你要去搭青藏鐵路嗎?」

不是的,天曉得要搭上青藏鐵路要多早以前預約,而且我的目的地也不是已經觀光化的拉薩,雖然中國人認為這條高原鐵路是偉大的奇蹟工程,但我對它的安全度與真正用途還是心存質疑。

租吉普車一連坐兩天半
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地圖上不曾出現的地方。

攤開今年才買的中國大陸地圖,找不到我要去的目的地,唯一的線索是找到四川省,用食指點到首府成都,然後順著川藏公路北線,滑到西邊緊鄰西藏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從康定、塔公、甘孜再滑到馬尼干戈,在馬尼干戈的北邊,地圖上空白的地方,就是我的目的地嘉曲寺,它的官方位置是甘孜州德格縣俄支鄉。

如果還是覺得我說明的地點不夠明確,那麼說起著名的德格印經院,喜愛藏傳佛教文化的人應該會比較有概念了,我要去的地點就位在德格「附近」,依照藏族人對時間距離「隨性」的說法,從嘉曲寺到德格「開車一下子就到了」。但是依我的估計,這「一下子」大概要耗去半天車程了。

我的目的地,那裡鐵路不經過,沒有平坦的柏油路面,要前往那裡,必須在成都租吉普車一連坐上兩天半,坐到頭昏眼花、屁股開花、頭頂撞出幾個包,就差不多到了。

我們的司機付師傅開車前往西部探險已經有三十年經驗,當他知道了我們要去藏區,跟我們說了一個他與藏民接觸最奇特的一次經驗。

「那年我帶了法國人到西藏,途中在溪邊看到一處風景很美,大家就下車走走,沒想到回來時發現河水暴漲,車子就困在河中央,沒辦法發動。」連荒野探險經驗豐富的付師傅都沒輒了,大家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候有一個小朋友走過來,「這小孩不會說漢文,我只好指著河裡的車給他看,也不知道他懂了沒有,然後他就跑啦!」過了一會兒,他帶了人過來,結果一看,大概是他的媽媽與姐姐,沒有一個壯丁,能夠解決問題嗎?「我又指著河裡的車子給她們看,她們就比比身後的犛牛,意思是要用牛來拉車。」

用犛牛來拉車當然是好主意,但是沒有繩子怎麼拉啊?正當付師傅一行人在心底打問號的時候,這媽媽與姐姐開始動手拔犛牛的毛,編成繩子,然後牽犛牛來拉車,看得付師傅他們又傻眼又佩服,法國人更是感激的要命,當場脫下手上的勞力士名錶送給那位媽媽。只是,那位媽媽肯定是看不懂時針分針的。

一場驟雨為我們接風洗塵
當吉普車駛離馬尼干戈,我也跟著消失在地圖上了。

能夠來到嘉曲寺,是因為住持蘇南多傑仁波切的邀請,2004年我也曾造訪過一次。即將抵達嘉曲寺時,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跟兩年前那場驟雨一模一樣,據說這是歡迎的吉兆,或許也可以解釋為天空為我們洗塵吧,總之,我的心情也如雨後天空清新了起來。

遠看嘉曲寺,山上金色的屋頂在海拔3800艷陽下閃閃發光,那是這五年來才蓋起的新嘉曲寺,成為附近牧民們的心之故鄉,也是當地人引以為傲的新地標,在五年間就有如此光景,尤其在這連天接地的荒蕪高原上,必須付出多少心力才能達成,我不願濫用奇蹟這個字眼,寧可用喇嘛們與當地人意志之堅定來讚嘆這樣的成就。

新廟的山下是舊嘉曲寺,幽暗靜謐的空間充滿神秘氛圍,是傳統的藏式佛寺建築。關於這座嘉曲寺的來歷,文獻資料少之又少,我只能在網路上查到「1485年名僧丹巴曲熱絳措在俄支建起甲曲寺」,這個甲曲寺就是嘉曲寺嗎?經向仁波切求證後,證實確是同一座寺廟,只是漢音的翻譯不同,當時是明朝時期,算一算已有五百多年歷史了。

語言不通也能交朋友
我在嘉曲寺作客三天三夜,當地喇嘛與藏民幾乎都不會說漢文,用簡單的身體語言與笑容,還有一句打招呼最好用的「扎西德勒」(藏語祝福的意思),這樣也能成為好朋友,我們對他們的文化傳統感到好奇,他們看我們也是一切都覺得新奇無比,喜歡被拍照,更喜歡看我們拍了些什麼,我們自在的融入在這高原,很自然的混入在居民間唱歌、看藏戲,走過世界各地的孫大哥說了:「我曾到過非洲,也曾到過許多偏遠地區,但這裡的人是我看過最純樸的。」

面容被高原烈日曬得黝黑的「爸爸」,有五位子女出家,其中一位就是蘇南多傑仁波切,他總是很慈愛的看著我們,對我們笑,我們稱呼他為「爸爸」。有一天早晨,我因為高山反應才剛大吐大瀉一場,「爸爸」一見到我,看著我的臉,然後用他黑黑的大手握住我冰冷的手,雖然他說什麼我聽不懂,但我曉得「爸爸」是希望我能夠暖和一點。

小女孩「基區契」,長得秀氣可愛,兩年前第一次遇到她時,就覺得她跟別的小孩不同,「基區契」會主動接近我們,來牽我們的手,一點也不怕生,但她的身邊總是沒有大人陪伴,後來才知道,「基區契」的父母去拉薩工作,在河邊幫人家洗衣服的時候,被大水沖走沒有再回來,「基區契」便由外公外婆帶大。「基區契」很聰明,雖然沒上學,大家利用機會教她簡單的漢文,她都可以發出標準的音。

我們參加一場嘉曲寺的法會,兩百名喇嘛同時念頌經文,當吟唱數百年的音韻在耳邊縈繞,那種心念就是力量的感動油然而生,一名台大電機系女學生也說:「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場面,好感人喔!」大學生秀出筆記本,是她與小朋友交流的成果,上頭有她畫的圖案,讓小朋友看圖教她說藏文,「我想把藏文當作第二種外國語言,一定很酷。」

再見海拔3800的家
曾在嘉曲寺住過幾個月的貝克老師,她說嘉曲寺是她的家,這一趟是「回家了」。像藏民最自然的休息姿態一樣,貝克老師也隨意地坐在山坡上,指著遠遠的山頭上建築物,「那是榮果寺,也有翻譯作松果寺,離這裡走路1小時又40分鐘可以到達,騎車的話只要15分鐘,那裡有西藏民族英雄格薩爾王的傳說,是他兄弟的領地,保存了格薩爾王的遺跡,聽說已經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從去年開始有電力了。」

榮果寺山下是俄支鄉公所,聽起來很近,其實走路還要1小時的距離,2004年蓋好了水力發電廠,有電、有水、有衛生所、有公立小學,當時嘉曲寺附近居民也以為電力很快就來到自己家門口了,結果這一等又是兩年,還是不來電。

看起來距離很近,為什麼電力不來嘉曲寺附近呢?俄支鄉鄉長李火吉(譯音)說:「我們已經做好規劃,預計最快在10月份就能有電,水的部分希望能在兩年後解決,道路的情況則最快在兩三年獲得改善。」

希望正如鄉長所言,下次再來,村落生活已經改善,有水有電,不用再勞駕藏民為我們辛苦背著水桶上下山取水,小孩能接受藏文與漢文教育(鄉長說最近的小學在五公里外),小女孩「基區契」也能了解讚美她機靈可愛是什麼意思,我們都會往前進步,就像藏民說的,「犛牛只會前進,不會後退。」

在高原上,六點天就亮了,晚上九點天色才完全黑暗,白天時間很長,一天過得很慢很慢,我把手錶脫下,因為在這裡不需要看錶操課,我有的是時間,偶爾有人問起今天是星期幾,竟沒人回答得出來,大家都忘了。

臨別的早上,喇嘛們為我們送行,來到車邊一一握緊每個人的手道別,「爸爸」也來了,他來到我的車窗邊,摸著我的臉,額頭碰我的額頭,還是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只能從他的雙眼解讀出他的不捨,結果,送行的人與被送的人都紅著眼眶告別,我的思緒就一直留在那個地圖上空白的地方。

>>>>2006/8/20 中國時報 生活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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