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至交,因他行事低調不愛出風頭,且隱其名,以「冷伯」稱呼。
冷伯暗戀104查號台小姐,很久很久了。有天,他終於壓不住心底的祕密,跑到好友范正志家向他吐露:我覺得104小姐的聲音很迷人,每次都會引發我的遐想,常常只要查號小姐溫柔地對我說「你好,請問要查哪裡」,我就會忘掉我要查哪裡,或者等她告訴我號碼後,我為了要好好跟她說聲「謝謝,再見」,為了要聽她說聲「不謝,再見」,我都會忘記號碼是什麼。
──最近有沒有按時吃藥?
──有。
──你確定?
──我確定。
──可能需要增加劑量。
──已經增加到不能再增加的劑量了。
這下子怎麼辦,范正志兩手一攤,看著冷伯,後者完全不知朋友在擔什麼心。沉吟半晌後,范正志說話了:好,咱們來假設,而且是很大的假設,比「火星有生物」的假設還要再大的假設。假設,所有的查號小姐同時都答應跟你見面,請問你這個盛大的世紀之約將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這個場面,冷伯早已沙盤推演過了:要是真有那麼幸福的一天,我會租下巨蛋,舉辦一個聲勢浩大的歌友會。(歌友會?)這個名稱有問題,我知道。(只是名稱有問題嗎?)還有其他問題嗎?(我問你,你剛才跟我講的,到底是鬧著玩的,還是認真的?)你聽不出來嗎?(大部分人的話我聽得出來,你的我聽不出來。)為什麼?(你講話虛虛實實,很難分辨。)好,那我告訴你,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我還要很嚴重,不是嚴肅喔,是嚴重的告訴你,我愛上104小姐了!
──是有特定的對象,還是?
──沒有,只要是104小姐就可以了。
──你暗戀的人還真不少。
──據我所知總共有九百多個。
──你怎麼知道?
──我問過其中一位。
──你怎麼問的?
──我問她:「請問你們總共有多少小姐?」
──你把查號台當作piano bar嗎?
「不是,我絕對沒有輕蔑她們的意思。」冷伯深怕朋友誤會,講話漸漸急促起來:「我是認真的。你看我這有個小本子,裡面寫有編號,從一號到九百八十七號,只要是打過的號碼我就在旁邊打圈,重複的再打圈。你看,我只剩幾個號碼還沒打到。不過,媽的有幾個號碼很衰,是男的接的,我在旁邊打×。但是,有沒有看到,一二三四,四個愛的圈圈,我跟867號小姐很有緣。你放心,我就是怕她們起疑,所以每次都會真的請她們幫我查號碼。你看這邊,所有政府機關的電話我都查過了,也記下來了,從總統府到行政院到立法院,甚至是菸酒公賣局我這裡都有號碼。」
范正志一語不發,看看小本子,再看看他朋友。我真的有問題,是不是,冷伯問。范正志微微點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搞得,我一感到寂寞焦慮沮喪就會不由自主的拿起電話撥104。」
──你感覺寂寞焦慮沮喪的頻率有多高?
──每分每秒。
情況比想像糟糕,范正志決定要好好開導朋友:冷伯,這個問題很嚴重,不是嚴肅喔,是嚴重。(我知道,我應該戒打104。)不是,那還好,真正嚴重的是︰你不應該浪費生命去問政府機關的電話號碼。(為什麼?)我這也有個筆記本,裡頭什麼電話號碼都有,每個機關,每個銀行,每個戶政事務所,不管是什麼單位的哪一科哪一處的電話都有。(你記這麼多電話號碼幹嘛?)我有事沒事就打電話給政府,只要我在外頭看到不爽的事情,或讀到讓我不爽的新聞,甚至是我這個月入不敷出,或我家的馬桶不通,我就打給相關單位,從小鳥科員到組長、處長、司長,到部長、行政院長,甚至總統府,我一路打到底。
冷伯接過那有電話簿一半厚的筆記本,他一直以為范正志有明顯的啤酒肚,現在才知道他隨身攜帶他的寶貝,把它塞在襯衫裡頭,用皮帶勒緊在肚皮上。這一來,輪到冷伯憂心忡忡,將兩手放在范正志的肩上,問道:
──最近有沒有按時吃藥?
──有。
──你確定?
──我確定。
──可能需要增加劑量。
──已經增加到不能再增加的劑量了。
走出好友的家門,冷伯想到范正志的病徵比他的嚴重數倍,心情頓時舒坦許多。回家的路上,冷伯看到一群人在街上抗議,整個場面使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啤酒廣告:酒吧裡有兩對人馬在互相叫囂,一邊的酒鬼拿著Miller Lite,叫道「好喝」(Taste Great!),另一邊的酒鬼也是拿著Miller Lite,喊著「比較不脹」(Less Filling!)。
街上抗議的情況很類似,也有兩對人馬在互相對罵,一邊叫道「貪腐」,另一邊喊著「無能」,幾乎快打起來了。
走過這批人群,冷伯暗忖還好范正志不在,否則他真會因拿不定主意該加入哪一邊而精神分裂。
走著,走著,冷伯轉入一條小巷,走進一家酒吧,叫了一瓶Miller Lite。
乾下一瓶涼意沁心的啤酒,冷伯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了。
>>>>2006/8/30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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