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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紐約生活的那幾年,最害怕的是自己窗戶外頭的防火梯。它是直接從每層居住單位的屋裡開窗爬出去,從頂樓到地面,用金屬樓梯把大家連在一起的那種。

小情侶樓下吵架 女孩開窗進我家
這樣的場景,會讓人聯想起不少好萊塢電影的經典畫面。例如「西城故事」裡,納妲莉華的「今夜」是在這裡唱的;「麻雀變鳳凰」最後,當李察基爾高舉玫瑰花束大喊的時候,茱莉亞羅勃茲也是在這裡喜極而泣的。但是,我唯一聯想到的,要是爬進一個人,或者鬼,怎麼辦?

住在我樓下的,是兩個組樂團的小情侶。他們鼻下穿孔,頭髮奼紫嫣紅,我向來敬鬼神而遠之。有一天半夜一點多,我還在準備期中考試,先是聽到樓下大吵叫嚷的聲音、摔吉他的聲音,我直覺大難臨頭。果然沒多久,我的大窗戶「啪啦」開了。

衣衫有點不莊重的那個女生,不請自來,右手提著一瓶酒。她哭了一個小時,抱怨男朋友是豬頭。等我背她下樓「歸還失物」時,已經快天亮了。

這個經驗,讓我有莫大的精神壓力,那種會不會突然又闖進一個人的恐懼感,一直糾纏著我。

我研究那窗上的鎖,它實在中看不中用,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問題是,美國人對於君子、小人的定義,和我不相同。

我因此去買了兩面深色窗帘遮窗子,但每當天氣晴朗的時候,我看著不能盡情享用的陽光,總要生自己的悶氣。

我也搞不懂,全美國這麼多人口,難道只有我看著自己窗外的梯子,而心裡毛毛的嗎?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總覺得隨時又會冒出個什麼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

房東兒子也爬窗 防火梯變得恐怖
呵,也沒讓我等太久。有天入夜,下起傾盆大雨,我在臥室裡看史蒂芬金剛出爐的恐怖小說,猛然聽到大窗子「刷啦」被打開,然後是「砰砰砰,登登登」,有人從窗子跳到沙發,再一路往我的寢室奔跑過來。我丟下史蒂芬金的小說,心想,真的見鬼了。

沒有敲門,房門被大力推開,一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男生,披頭散髮、赤著腳、光腳丫流著血、渾身濕透,有如剛從哈德遜河撈上來的浮屍。

「傑夫哥,救我!」他說的是日本話,嗯,不是鬼。我細看,是 房東的小兒子吉米,他不知在學校學了什麼武術,一個人在頂樓陽台練習;大雨一下,他慌張下樓,光腳不知碰到什麼尖東西,因怕家人罵,先來我這裡善後。

我替他放熱水、更衣、裹傷,還煮牛奶為他壓驚(天曉得誰更驚),前後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自此,「傑夫哥」彷彿成為他生命裡最值得依賴的人。

那陣子,恐怖的防火梯,他光顧得挺頻繁。先是約女朋友到頂樓吃披薩,順便帶下來給我鑑定;剛買的牛仔褲,拿到我這裡來,用剪刀刷子弄成破舊;偷買馬丁尼,也藏到我這裡來。這一切,都由那個「廣結善緣,歡迎光臨」的窗子進來。我讓他搞得不勝其煩,幾次暗示,完全無效。而我,也不想讓小毛頭,把我歸為不合群的「陰陽怪氣大叔」。

窗子讓我好緊張 請李小龍幫個忙
然後,又是一個傍晚,我正為我養的五隻波斯貓輪流梳毛,看他笑嘻嘻的又從頂樓下來,把一架DVD PLAYER和一架電視遊樂器,端端正正的放在我桌上:「打工買的,不想讓家裡知道。放你這,你可以玩,我有空就來。」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反轉電視機,當場安裝起來。

事後,我想想有些不對勁,「我有空就來」是什麼意思?這扇窗擺明了,就要永遠衝著他唱「何日君再來」嗎?乖乖,這還得了。不過,也算是送了一個讓我當壞人的「把柄」。

兩天後,我把他從正大門領進來,鄭重的說:「從今天起,歡迎你來找我,但一律按鈴,我會替你開門,不准再從窗戶進來,你把我……我的貓嚇壞了……」我又說:「你的電動玩具,我幫你保管好,不過,只要你又跑來嚇我的貓,我就交給你多桑。」

小鬼嘟著嘴,用日語嘰嘰咕咕的抱怨一堆。我不理他,當著他的面,把窗戶頂端的環扣扣上了。但我仍不相信那個環扣的安全性,即使吉米不再從窗戶竄進來,我對那個窗子和那個梯子仍充滿防備,於是買了一根棒球棍,也在牆上貼了幾張李小龍的海報,才勉強自己慢慢去習慣


>>>>2006/6/20 聯合報 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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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ckyread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