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我,今天的專欄我想談一談私人的事。再過幾天就是么兒國峻三週年的忌辰。要是在平時,偶爾想起他的時候,還可以藉工作的忙碌,或是其他的事,將想念他的心擱在一旁。但是這個月來,再怎麼忙,或是處在必須專注的情形下,想念他的心,卻常乘虛而入,甚至於轉化到毫無相關的事情上面讓你想他。

6月9日,我在宜蘭指導的復興國中少年劇團,他們在蘭陽女中的大禮堂演出我編導的《小駝背》。這裡我得首先對劇情做個簡單的介紹。小駝背在鎮上是一個無倚無靠的小孩。一個人住在一只廢棄的涵管裡面:因為涵管裡頭的弧度,正好可以讓他靠背。

在現實的世界大家都叫他小駝背,經常遭受野孩子欺負他,他沒爹沒娘,沒有朋友,也要成為譏笑小駝背的理由。有一次小駝背驕傲地奉著一隻烏龜回答野孩子說:「有!這一隻烏龜,還有一隻貓咪,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當然這樣的回答,只能引起野孩子更想欺負他的興趣。

在任何殘酷的現實環境裡,總是會有幾個溫暖的人,小駝背終究遇到兩個同情他的小朋友。當小駝背交到這兩位朋友的同時,他自己也找到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地方,那即是一個駝背鎮:那裡的人沒有一個不駝背的。在那裡小駝背不但不會被欺負,還遇到爺爺和姊姊金花。原來這個駝背鎮是在夢境裡,只要小駝背一闔上眼做夢就回到駝背鎮。因此,小駝背就變得愈來愈愛睏覺,對他來說,好像沒有別的事比睡覺更重要。小駝背每次做夢回來,都會介紹駝背鎮的事讓他的朋友聽。「……,駝背鎮的所有椅子、床,凡是背部需要靠的地方,都彎得讓人靠上去就覺得很適服。我只有回到駝背鎮、睡在那床上,才有真正平躺下來的感覺。在這裡我只有曲蜷著身軀側睡。」小駝背還得意地指著天邊的新月,「看!我睡的小床就和那一枚新月一樣,我像睡在白色的小船上,搖啊搖地,好舒服啊!」有一天,這兩位朋友去找小駝背的時候,他們已叫不醒他了。

他們從涵管一個抱貓、一個抱烏龜攢出,傷心地說:「小駝背回到駝背鎮去了。」「他不會回來了……!」落幕前的終場,一枚潔白的彎彎新月,懸掛在深藍的天上,下方即是站在涵管前,各抱貓咪和烏龜的小孩,他們仰首望著天上的新月,長叫了一聲小駝背的名字:「金──豆──!」就定格不動,燈漸暗,幕緩緩落下。這一幕從排演,到去年黃大魚兒童劇團,到縣內縣外巡迴九場,已經看了不下幾十遍,我還特意營造要觀眾感動的氣氛;這效果是達到了,連我自己每次看了小駝背的結局,都會感動不已。可是9日的這一場演出,當我聽到台上的兩個小孩說:「金豆回到駝背鎮去了,他不會回來了。

」的時候,我竟然想起國峻,一時強烈地難過起來,要不是看到滿場的學生觀眾,我想我一定會失態。我抑住激動,淚水在鼻子裡面逆流讓我嚥下。

這裡有個小祕密。小駝背在駝背鎮找到他的名字叫金豆,這是有由來的。國峻在桃園軍用機場的警衛連當班長,他們的任務就是看飛機。國峻的班裡,有一位平時看來就有點失神的士兵,有幾個夜晚站衛兵都出了同樣的狀況:他站完衛兵之後,沒去找接班的人,自己一個人找個角落去躲起來。長官總是發動全連的士兵去找他。有一次找到的時候,當場被好幾個弟兄圍起來拳打腳踢。不久這位士兵請假回家之後,在桃園的一家旅館自殺了。經過訪問調查才知他的父親已死,母親子宮癌末期,大哥入獄,妹妹被拐跑,家境十分困難。這就是他在軍中失神的原因。國峻一日回來,偷偷在自己的房間裡哭泣,經我們一問,他才把那位士兵的故事說出來。國峻還抽噎著說:「陳金豆好可憐。」問他誰是陳金豆?他說是那位士兵的名字。那時候我正在寫《小駝背》,當我寫到小駝背回到駝背鎮找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我很自然地就從國峻的口中借了「金豆」這個名字,安在小駝背的身上了。

小駝背和他是不會回來了。

>>>>2006/6/15自由時報 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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