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反映人生,我訓練大一的學生閱讀小說,透過小說的主題,說明自我的成長經驗和同學分享。

    有一個男學生介紹了白先勇的《孽子》,我很驚訝他介紹這一部長篇小說,我先問他:「你身邊有沒有這樣的朋友?」

    「老師,我本身就是同志。」我看著他,對於他敢於這樣在新同學面前「出櫃」,相當佩服,我覺得那需要十足的勇氣。

    他說他和另一半是在網路上認識的,對方在宜蘭唸書,他們每個月見一次面,平常就是靠網路還有電話聯繫感情。他的父母也知道他們在交往。

    「你讓你爸媽知道?」我很訝異地問:「他們能接受嗎?」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

    「為什麼要急著讓家長接受呢?我想身為家長都還是很傳統的,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至少,我想時代還沒有真正進步到那樣的地步。」

    他接著說:「我爸說,現在不要想那麼多,好好唸書才是重要的,等你有辦法像蔡康永一樣,再來跟我說。」

    他的話一完,全班同學都笑了。

    母親認為他所以會變成同志,

    都是因為這個夢魘。

    後來他也試著和女生交往,可是……

    進修推廣部有一個大男生,三十三歲,在開學的第一堂課就讓我不得不記住他,一是,因為他上課專注的眼神,二是,他自我介紹就表明他是同志。

    「剛剛老師在做課程介紹時,舉例小說報告的篇章,談到了白先勇、朱天心的同志小說,我想老師應該是可以接受同志的。我是同志,我將在十二月十日的世界人權日舉辦訂婚典禮,歡迎老師和同學一起來參加。」

    在教師節前夕,班代送來的大卡片的中央就是他的感性文字:「親愛的老師,感謝您對性別平等、同志人權的尊重包容,敬祝安祥、和諧、快樂。」

    他的口頭報告和另一位女同志的組員,選擇了白先勇的〈孤戀花〉,兩個人做了一場相當完整而精采的報告。同學們對於他坦承自己已經出櫃十八年的同志經驗感到好奇。

    他說他唸師大附中高二那年,因為辦刊物的採訪因緣,結識了一個男人,男人帶他到他的住處,他的潛意識裡很清楚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但他還是乖乖地聽那男人的話進了浴室去沖澡,這個男人開啟了他的同性性愛經驗。回家後他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母親,母親哭著問他:「那你是什麼姿勢?」

    他開始接受心理治療,剛開始母親認為他所以會變成同志,都是因為這個夢魘。後來他也試著和女生交往,可是他喜歡的都是比較Man的女生,他也會為她們心動,可是卻不會有性衝動,他反而對男生比較有性幻想,見到頻率相合的男生就會臉紅心跳、怦然心動,後來才確定自己是同志。

    他和另一半是在街上偶遇的,在同志雷達(Gay-dar)的瞬間發電後,兩人開始交往。他的另一半有戀毛癖、喜歡雄壯一族,他就留落腮鬍,並從六十四公斤增重到九十公斤,還在手臂上刺上愛人的名。

    雙方家長從無法接受、到參加二○○五年的同志大遊行,應該算是給剛拍完訂婚照的他們最大的祝福。

    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個同志學生是「GLPC同志參政聯盟」的發起人,為了爭取同志的權益,正盡力奔走著。

    他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她口中的男朋友是個女的。

    有一個學生說起他高中時期的初戀,在一場園遊會上認識了一個女孩,淡淡的情愛,豐厚了他的生命,女孩誠實地告訴他,她的上一段戀情還在持續藕斷絲連,但他並不在意,覺得可以付出就是一種幸福。

    他知道女孩喜歡小熊維尼,所以決定存錢買一隻最大的小熊維尼送給她當生日禮物,他到絨毛玩具店去詢價,知道和他一樣高大的小熊維尼要六千錢,這時距離女孩生日只有兩個月,當時媽媽一天只給他一百塊的零用錢,他必須不吃不喝才能達到目標。幾個好同學知道了他的計畫,於是中午的便當各出一樣菜,集合了一個大便當給他,替他省下了午餐費;而他放學則是走路回家。

    就在女孩生日當天,他抱著小熊維尼,等著開往她家的公車,車子來了,司機見到這個巨大的絨毛玩具,要他也要替他的「大」熊維尼買票。他在眾人的矚目下了車,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他抱著「大」熊維尼直奔女孩家,等在女孩家門口,女孩放學回家後,見到淋成落湯雞的他,感動萬分。

    有一天,女孩告訴他:「我不想耽誤你,因為這樣的三角關係對你不公平!」他癡情依舊地說:「沒關係,我可以先離開,等你處理好,再來找我,我等你。」女孩終於勉力地吐出了五個字:「我是雙性戀。」

    他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她口中的男朋友是個女的。

    平靜地分手後,他為此還去買了介紹同志的相關書籍,才了解: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同性情結,只是比重問題而已,就女同志來說可能百分之三十喜歡男生,百分之七十喜歡女生,如果在成長的性別探索的過程,因為心理的因素或外在環境的影響或刺激,發現自己偏愛同性的比重高於異性,便較容易被引導走向同志的路。

    上了大學的某一天,他倆在街上遇到了,女孩認出了他,還特地走過去向他確定他的名字,但是他說了謊,假裝不認識。為什麼呢?他覺得過去了,當時的感覺已經回不去了,所以那樣的擦身而過就夠了。

    這個現在有一個不錯的女朋友的學生做了一個結論說:「我不覺得自己受傷,反而在這段感情上成長,更懂得學習去尊重那一個族群的存在。」

    如果你已經成熟到足以

    認知自己的同性傾向,

    可以在那塊領域找到你的幸福密碼,

    你還是有資格被祝福的。

    我總是在介紹完同志小說後,跟我的學生說,你們還那麼年輕,不要太快就認定自己的性別取向。有時候,環境背景是會對性別產生迷惑的,比如,妳就讀的是女校;或者男生在當兵的時候;還有因為職業的關係,好比說船員,因為朝夕相處,產生出一種相濡以沫的曖昧情愫。可是,其實一旦你離開了那樣的環境,你還是會發現男女有別的必要,與不同於同性之間的情感。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方式,如果你已經成熟到足以認知自己的同性傾向,你可以在那塊領域找到你的幸福密碼,你還是有資格被祝福的。只是,人格成熟加上經濟獨立是很重要的。當然,在愛滋病的威脅下,不論異性同性,我們都要注意安全的防範措施,保護自己,也保護你的親友。

    在和學生這樣的時空互動時,我手邊正在為一場學術研討會撰寫論文,感覺在性別跨界的路上,好像又邁出了一大步。

    八十年代白先勇《孽子》裡,龍子的父親認為他羞辱了家門,於是將他放逐到美國,且命令他:「除非我死,你不准回來。」龍子在美國等了十年,就等父親的一道赦令,但父親卻一句話也沒留下,就入土了,父親交代的是,等遺體下葬,才發電報給龍子;類似的不被父親認同的事件,到了九十年代曹麗娟筆下〈在父名之下〉裡的林永泰,則是以一身黑衣裙的女裝,不動聲色地出現在父親的喪禮中,曹麗娟不願讓龍子無法奔喪的遺憾,再重蹈在林永泰身上。

    我在研究室裡敲著電腦,腦中流轉的是我的同志學生說的:「同志比較勇於面對性議題,不像異性戀男人有性的需求,但卻不會提出來討論,會說也大多是為了炫燿自己的性能力。我贊同英國哲學家邊沁所提的『避苦求樂』的理論,同志朋友樂於談性,只要不做任何形式的性騷擾,對我而言,性就像喝咖啡,包含許多浪漫的成分……」

>>>>2006/2/26中國時報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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