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每達選舉就會去玩「改名」「正名」等符號象徵的遊戲。這是「符號動員」。它就像用符治病,雖然虛幻,但也像大補帖一樣,最有實效,這也是從中正機場改名、中華郵政改名、一直到現在中正紀念堂改名,樂此不疲的原因。

    由台灣的不斷改名,就讓人不得不提到南非的改名,此刻的南非早已進入了後種族隔離政策的民主時代。問題在於南非問題千瘡百孔,單單失業率即高達百分之廿五。要治理這樣的國家,縱使用盡心力都不一定能立即有成果,那麼就搞改名這個最便宜的遊戲吧。約翰尼斯堡國際機場的名字早已改過了,現在再次用執政黨領袖之一坦波(Oliver Tambo)的名字改一次。南非首都以前是叫普利托里亞(Pretoria),現在則醞釀要改成席瓦尼(Tshwane)。南非大港德班(Durban)則要改名為伊希奎尼(eThekwini)。除了城市改名外,德班的街道和重要建築物有一百八十個也都跟著改名。德班是南非少數族裔祖魯人的地盤。改名這種挑釁式的符號操作,當然對統治者最為有利。由於新名字需求太多不夠用,於是南非人崇拜的卡斯楚、阿拉法特、甘地、都成了新街名。而非常不湊巧的,乃是以甘地為名的街道其實是條妓女戶滿街的紅燈區,改名的荒誕無聊反而得以凸顯。

    南非政府務虛不務實,特別喜歡搞改名的遊戲,這並非特例。近代國家裡,一九九○年年底開始民主化的阿爾巴尼亞這個巴爾幹小國,則是另一個例證。阿爾巴尼亞首席作家卡達瑞(Ismail Kadare,1936-)在近著《春花春霜》裡就指出:「在整個政治亂局裡,不斷替街道改名已成了固定的戲碼。每次當城裡選出一個不同的黨,新的長官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街道改名。右派當權,就會把以前諸如『三烈士路』之類的名字改成『無玷聖母路』。但若左派重新當權,則又反向的把名字改回來。

    由南非、阿爾巴尼亞,甚至台灣的樂此不疲改名遊戲,我們就不得不提到近年來對新興民主「後威權亂象」特別有感觸的捷克前總統哈維爾所提出的警告了。哈維爾指出,自由當然是個解放的力量,它會解放出更好的希望,但也同時會解放出一切的邪惡與貪婪,正如同大浪打來,浪花頂上一方面可以看到有如珠玉的雪白浪沫,但那些深埋海底的垃圾糟粕也同樣浮起到了浪頭之上。哈維爾說道,後威權乃是一種巨大的考驗,如果人們不能以磊落光明的希望與愛,讓人回歸到實然的人性之上來重建一切,那麼很快的就會在價值上重回中古世紀,分化人群、挑撥仇恨,用改名這種符號動員的操作模式來轉移掉權力的責任,甚至用以掩飾濫權非法,都只不過是「後威權亂象」的一部分而已。哈維爾看透了東歐及巴爾幹半島後威權的錯亂,因而他才警告說,後威權時代經常只剩虛偽和謊言,以及各式各樣有理由的胡作非為,後威權時代的人們如果不能自我證明,那麼它只不過是一切威權之惡的鏡像而已。

    南非和阿爾巴尼亞不務實而務虛,耽溺在改名稱的「符號動員」中,這乃是它們號稱民主,實則為「第三世界化」或「巴爾幹化」的原因,而台灣也樂此不疲的每逢選舉即搞出改名的遊戲,企圖用改名背後的意識型態操作來擴大對立,藉以壓縮掉自己應屬的責任,當政治已廉價到不必講操守、不必講人品、不必講粗野和願景,而只講究改名,這其實已是台灣政治的「第三世界化」和「巴爾幹化」了。

    而改名這種「符號動員」所以讓南非、阿爾巴尼亞和台灣這種地方永遠不知疲倦的一直搞下去,乃是它確實有著「符號動員」可以見縫插針的土壤,任何社會從膚色、宗教、出生、地域、財富,到性向,只要人們願意,都可無限制的切割下去。並坐享切割的成果。當代女性詩人暨思想家瑞姬(Adrienne Rich,1929-)就指出過,「一根頭髮的距離即是一切風景的開始。」當頭髮的距離都可切出一片風景,選擇性的操作切的邏輯,利用改名這種「符號動員」的手段來收割切的政治利益,當然也就成了追求短線利益的最佳便道。

    也正因此,在這個圍繞著「去蔣化」、「去中國化」風潮不斷的時刻,國民黨也被迫修改黨章,增列「以台灣為主,對人民有利」的內容,藉以強調其「捍衛台灣」的特性;此外,它也將黨員奮鬥目標由「致力國家統一」改為「致力和平發展」,不再將「統一」列為兩岸關係主軸。國民黨會做出這樣的黨章修改,任何人皆知道它是要藉此強調其也是本土政黨的性格,藉以擺脫「統獨」糾纏中所處的不利位置。

    不過,國民黨修改黨章,自我調整,這雖然應予肯定,但我們也必須指出的,當今台灣的政治,手持政治切割刀的乃是民進黨。它靠著這把切割刀,決定著誰是本土、誰不是本土;也決定著誰愛台灣、誰不愛台灣。因此,你說你愛台是本土,這並不算數,而必須經過它的檢證。由於檢證的話語權在它的手中,這意謂著國民黨的修改黨章,重新定位,這其實並不是定位的完成,而是定位戰爭的開打。舉例而言,當民進黨宣稱修改黨章是「假本土,真賣台」,國民黨要怎麼回應?而且語言遊戲的玩家早已懂得鑽縫隙,玩奸巧,硬是可以從雞蛋裡找出雞骨頭,單單「中國國民黨」這個名稱就可以送上「賣台」這頂帽子。國民黨又要怎樣回應?國民黨的悲哀,乃在於它早已失去了自我定位的話語權,而成為民進黨話語產品諸如「賣台─愛台」、「本土─非本土」、「主體性─非主體性」的跟隨著。而話語權的恢復,靠的並非黨章上的文字,而要依靠持續的政治宣示甚至語言戰鬥。偉大的思想都是在打筆仗裡形成,傑出的政治主張也只有靠不斷且旺盛的政治信念與鬥志始可能養成。國民黨修改黨章只不過是踩出自我定位的第一步而已,還需要更多第二步…第N步來完成自我定位的工作。

    此外,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教授華爾澤(Michael Walzer)在近著《政治熱情》裡指出,近年來全球政治出現異象,那就是政治的激情都普遍被反動的、封閉的,鼓動仇恨的政治勢力所壟斷,而人道的,有視野和更大願景的政治勢力則反而淪落到失去信心。這是一種政治反淘汰。諾貝爾詩人葉慈所謂的「上焉者毫無信心,而下焉者/滿腔是狂熱的激情」,即是這種亂世反淘汰的例證。因而華爾澤教授遂指出,要終結激情的政治反淘汰,真正進步者已必須試著去恢復信心與熱情,用熱情來擊敗激情,這也就是說,國民黨修改黨章,這其實只是一種防衛,更重要的乃是它必須根據視野與願景,提出有足夠道德高度的熱情與主張,只有如此,那才是有效的攻擊。防衛是擋不住別人激情的攻擊,只有講出自己的熱情,感動人心,改變時勢,始是勝利的憑證。國民黨要努力的仍多著啦!

>>>>2007/5/28 中國時報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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