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一句話或一個情緒來總結看完鈕承澤新片「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這部電影之後的感覺。像是一趟冒險或是賭局吧，而你根本沒有準備籌碼。所有你看電影的經驗在此通通不管用了，「接下來哩？」完全讓你接不下來，也無法讓你目光移去。
鏡頭像一台能量超高的鑽土機，毫不設防從地底挑戰你所有的生命底限。一陣震動，你的世界跟著他的故事飆速，一陣震動，你的世界竟然也隨著劇中人崩毀了。如果這是一場賭局，觀眾絕對是輸家；如果這是一場冒險，被摔出車外的絕對不是導演，是你！鏡頭加速你的快感神經，在速度崩潰的那個剎那，心靈與情感呼之欲出、急轉直下、瞬間瓦解！
從電影一開始，你就像被迫搭上一台沒有綁安全帶的高速雲霄飛車，隨著劇中人物的遭遇起伏，一會兒被荒繆的台灣政治kuso橋段逗得瘋狂大笑，一會兒隨著主角要籌拍一部電影遇到的種種挫折跟荒唐的解決之道不安與好奇；一會兒你又被一個40歲遇到挫折，半夜跑回家跟媽媽哭訴「為什麼小時候不抱他？」的脆弱小男人心疼；一會兒又看到他車震事發，對著質問的女友張牙舞爪大喊：「我有使用我身體的權力！」的強詞奪理震住；一會兒又看到他坐在心理輔導師面前，慌張的心靈求救聲而不忍；一會兒又看到他為了擺脫罪惡感，跪在嬴弱女友面前一一坦誠所有背叛行為而心臟差點停止呼吸……，說真的到這一刻，我不知道這艘瘋狂的雲宵飛車要帶我到那裡去？我以為我到了天堂，然而接下來竟是地獄！
所有的畫面都是手持HD拍攝；所有的人物跟場景幾乎都是真人演出；所有的對白也幾乎都是即興臨場發揮；一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交錯，所謂的偽紀錄片說穿了也只是一種後設的娛樂性挑戰，但這挑戰的極限在哪裡呢？當鏡頭如此自若而流暢地游移在所謂真實世界的一切時，鏡頭最後要帶我們到哪裡去？看到什麼樣的真相？在電影裡，這時我們看到鏡頭劇烈反轉了，一個女人在面對最摯愛的男人跪著跟她坦誠一切不忠與背叛的感情真相後，歇斯底里的瘋狂崩潰……。那哭喊聲畫過戲院黑暗的空間，蓋過方才整部電影的歡樂與笑聲，直直如豆大的雨聲打在劇中男人的心上，也打在每個觀眾的心中處，就算沒有哭，每個人心裡都震動了。那是一個情感的地獄，卻是這部片所有所謂後設鏡頭的終點。至此鏡頭崩潰了，心靈瓦解了！
這是一部偽紀錄片之下的偽偽紀錄片！女主角精湛的演出，為這部情節急轉直下的電影帶來了強大的戲劇張力，「DRAMA」仍然是這部表面看似偽紀錄片的電影真實的血肉之軀， 無論演員的表演亦或看似隨機的情節取材，事實上背後都存在著一雙具有強大戲劇敘事能力的導演之手，讓一部這樣鏡頭虛虛實實的電影，有了幾乎跟觀眾零距離的觀影感受。鏡頭與敘述者合而為一；觀眾與主角合而為一；真實與虛構合而為一；紀錄片與劇情片合而為一……。到此，似乎觀眾要哭要笑，要生要死、要癡要醉，都得任其主宰。
怎麼講這個導演想說的還是感情跟人性，那還是一個戲劇的感動，就算是真的，他看出假的荒繆；就算是假的，他假的比誰都真實。說這是導演的自覺或是導演自己根本也在戲裡戲外錯亂了，都有可能。
而這本質是娛樂性的，只是這個娛樂也包含著一種血淋淋的殘酷自剖快感，但後半段在這個自剖之後，導演以一個簡單地宛如偶像劇橋段的洗心革面與中規中舉的敘事方式來帶過故事、淨化所有複雜的人性，對比之前鋪陳的整個形式的企圖與情節的轉折張力，略顯單薄與捉襟見肘了起來，我只能說這是個很會丟問題的電影，卻不是個給答案的電影。或許導演也沒答案，而這部分得等著觀眾離開電影院自己跟自己完成，又或者等待下一集吧。只是這整個丟問題的過程，透過導演不按牌理出牌的鏡頭敘事，已經刺激地足以讓人膽顫心驚、大呼過癮、直接埋單了！
看完電影，誰都會像他劇中那般把指向外界的手指向自己心中，因為這部電影很難叫人不入戲，而這場戲，隨著電影中赤裸撥開自己的男主角，延伸到觀眾自己的心中。這是一場叫自拍的戲，鈕承澤只是大膽誠實地用鏡頭試範了一個自我坦誠的冒險遊戲，而接下來你呢？你的情非得已又在哪裡？你的生存之道又在何處？你的戲又會怎麼演？下一個鏡頭就交給你自己吧！
這是個宛如萬花筒一般、充滿魔性的電影，隨便轉個角度，其實就有另一番對這部電影的解讀方式，無論是內容或是形式。而撇開上面後設性濃厚的觀影經驗，我也可以試著以一個更簡單、像好萊塢電影邏輯一樣的方式如下來解讀這部電影：
「這是一個叫做『豆子』的知名演員與偶像劇導演的自傳式真實故事，講他在40歲的時候，決心要在台灣這樣惡劣的電影環境，籌錢開拍一部電影，完成夢想的故事.這是一個任務，也是一個指令，就像007電影裡的James Bond接到密令要去北非拿到世上最大的寶石一樣，隨即就是一連串刺激冒險的高潮迭起。所有好萊塢賣座電影的娛樂性元素這部電影全都具足；幾分鐘一個笑點、什麼時候來個危機、什麼時候來個衝突、什麼時候來段感情戲、什麼時候來個懸疑、什麼時候又該讓你哭……，甚至讓你含著眼淚又笑……，只是這個場域不在虛構的幻想世界，而在一個叫做『台灣』的真實世界；這個角色沒有James Bond神乎奇技的英雄本事，卻有著比凡人再勇敢一點的瘋狂心智。在這裡，導演透過高超的娛樂敘事技巧，巧妙地造就了一個叫做『豆子』的另類喜劇英雄。一個願意在你面前先摘下面具、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奮戰、在狂妄與脆弱之間掙扎的怪咖英雄……。」
在虛構與真實之間；在感官與心靈之間；在快感與痛苦之間；在鏡頭與反鏡頭之間；在敘述者與觀看者之間；在他人與我們之間；在墮落與救贖之間；在人性與魔性之間；在娛樂與自省之間；在偷窺與自剖之間；在愛與慾之間；在鏡頭的崩潰與現實的重生之前，每個人都可以在「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這個困境電影中對號入座，找到屬於自己的「to be or not to be」的亙古生命生存抉擇，並且絕無冷場，也沒有標準答案！總之，這個電影有太多觀影的可能說法，自己去看看吧！
>>>>2008/4/19~20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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