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廁所也瘋狂〉提到高科技的廁所令人瘋狂。其實每樣機器都會使人更瘋狂。現在經常可以在機場或旅社裡看到有人像瘋子般踱著方步喃喃自語,要仔細瞧才看出那人戴了細小的耳機和麥克風,正在打無線電話呢。這人進了廁所,又要指手畫腳書空咄咄,央求小紅點吐出手紙來。如果把時空轉移到兩百年前,人們一定以為他瘋了,必須把他關起來,甚至綁到火刑柱上燒死。

人求機器的多,機器求人的少,而人還不知反省,以為機器會永遠無條件為人類服務。總有一天機器都覺悟了,人類就會很慘。不過這篇文章不想再談機器人,將來即使機器人造反也是人類咎由自取,沒有什麼可說的。還是繼續談廁所吧。

廁所的基本概念是隱蔽的所在,所以在廁所裡面可以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大小便雖是見不得人的事,但並不是壞事。在電影裡面就經常會延伸「見不得人」這個概念,在廁所裡做壞事,我稱之為廁所電影。最經典的廁所電影當然是《教父》第一集,艾爾帕西諾為父(馬龍白蘭度)復仇,到義大利餐館刺殺壞人。他不能帶武器,所以同黨事先把槍藏在廁所裡。艾爾帕西諾假裝上廁所,從抽水馬桶後面拿到槍,回到餐廳幹掉對方。這一幕非常過癮,影迷百看不厭。請注意艾爾帕西諾是先進廁所再殺人,好像進過見不得人的地方之後,就可以做見不得人的事了。

一般的廁所電影都會安排主角在廁所裡和壞人打鬥,尤其是動作片,有時變成陳腔濫調裝模作樣,就是所謂的「坎普」(camp)。例如新的一集007《皇家夜總會》,因為前幾集的007太過於溫良恭儉讓,甚至為了政治正確對女上司連大氣都不敢出,為了要證明007仍然是男子漢,就在片頭讓他在廁所裡痛揍壞人。所以這位007雖然人不夠瀟灑,大家看完《皇家夜總會》,基本上覺得雖不滿意還可以接受。廁所電影也可以反過來運用。例如《證人》(Witness)裡的小男孩目睹壞人殺人,就蹲在廁所的馬桶上面,避免壞人察覺。大約導演想指出即使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做壞事,也不可能沒有人知道。

廁所既然是隱蔽的所在,它本身的位置也必須很隱蔽,那麼您怎麼知道廁所在哪裡?這個問題想必困惑過許多人。在任何公眾建築物裡面尋找廁所,都是一場不大不小的探險。在百貨公司裡面尋找廁所,尤其難上加難。百貨公司的路線設計,讓每位進來的顧客都必須經過大小所有櫃台才能找到出口,所以要找到廁所往往也要照路線走一遍。您希望找到捷徑,那是非常錯誤的想法。如果每位顧客在百貨公司裡都能找到捷徑上廁所,百貨公司的路線設計人就可以請他滾蛋了!

另外一個難找廁所的地方是歌劇院。歌劇院有好多層,廁所多半在地下層,可是也有例外,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歌劇院的設計師似乎認為熱愛音樂的人都具備天生忍尿的能力。如果不能忍,對不起您就有可能回不去劇場。芝加哥歌劇院的廁所外面設有電視機和座椅,讓回不去劇場的人可以在場外看戲。

在國外唯一您不需要找廁所的地方是中餐館。不是說您不需要上廁所,而是一旦您找到廁所後,您會開始懷疑是否廚房也和廁所一樣糟糕,因而食不下嚥。

找到廁所後,還必須能夠辨認廁所的標記。一般說來這不是問題,男廁所畫個短髮的男像,女廁所畫個長髮的女像。有的地方喜歡用象徵,例如男像為煙斗取代,也還合理。可有的地方喜歡用富當地文化色彩的圖象,那就比較麻煩。例如到了墨西哥,男廁所往往畫個大帽子。我碰到最具挑戰性的一次就是在一家墨西哥餐館,一個廁所門口畫了一串紅辣椒,另一個廁所門口畫了一串綠辣椒。我怎麼看都無法決定,究竟是紅辣椒還是綠辣椒代表男性?是靠顏色嗎?還是辣椒的形狀大小不同?

正躊躇間,一位女士來了,她毫不猶疑就拉開畫紅辣椒的門走進去。那麼紅辣椒代表女性了,可是她怎麼知道的?我暗暗佩服。尤其因為我的專業研究範圍是視覺語言,更不能不奇怪人們直觀的認知力。然後來了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我決定看他的反應。小男孩也毫不猶疑拉開畫綠辣椒的門。我連忙攔住他說:「等一下,你怎麼知道畫綠辣椒就是男廁所?」

小男孩指指門上的那串綠辣椒,理直氣壯說:「門上寫了是男廁所!」

我仔細看,暗道聲慚愧。那串綠辣椒明明拼成MAN的字樣,可我看了半天,只看到一顆顆綠辣椒,腦子裡拚命在思考視覺語言的理論,居然沒看出綠辣椒拼成的字。見樹不見林,就是像我這樣的人的毛病。從此我學會如何辨認廁所的標記。

>>>>2007/01/29 聯合報 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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