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冷伯忍痛發誓不再為王建民加油。做出如此殘酷的決定和王建民一度拒絕台灣媒體採訪無關;反而,冷伯頗能體會王建民對台灣媒體的芥蒂。贏了球高不高興?輸了球高不高興?接下來一場你會怎麼投?面對滿腦漿糊的提問,木訥的王建民只能回敬以漿糊:「好好投,一球一球的投。」冷伯若有幸擔任建仔的發言人,他會如此代答:「好好投,一次投兩球,讓對方打不到。」

第 1 個理由:沒那麼熱中 
發誓之前,冷伯內心歷經一番煎熬。

他整理出第一個理由:對棒球沒那麼熱中,常把王建民和趙建銘搞混,有一回坐計程車講錯名字──「趙建銘真了不起!」──差點被司機趕下車。冷伯對得分不易的球賽都興致索然,要是棒球的比數能像籃球一樣,103比97,棒球可就精彩多了。不過,若要如此,球賽規則勢必得改:投球的目的是要讓打者擊中,守備的任務是漏接,沒有三振的顧慮,打到上壘得分為止。

冷伯之所以留心美國職棒的動向,全是因為王建民,順勢趕搭全島啦啦隊的航艦,和他那個以「瘋狂建迷」自居的好友王力念相差十萬八千里。早在王建民出現之前,王力念就對棒球有死忠的狂熱,不論國內,或是日本、美國的賽事,他都能暸若指掌,對球員的名字如數家珍。王力念譏諷冷伯為「好天氣粉絲」不是沒有道理的,冷伯的確是投機型的fair-weather fan,建仔贏球譽他為神,建仔輸球便穢言穢語。要不是王建民,冷伯才懶得看棒球,早就忘了什麼是外角內球或內角外球,更不懂什麼是伸卡球。

王建民在大聯盟初露臉時,冷伯還能在朋友前隱藏他的無知和有點可恥的投機,直到有一天,不幸的一天,在王力念家看建仔投球時,冷伯不經意地問道:「伸卡球是不是矛盾修辭?」只見王力念慢慢轉頭,狠狠瞪他,以冷到足以結凍的口吻下逐客令:「我以認識你為恥。請走,你的存在有辱我的建仔,你的屁股有辱我的沙發。今天要是洋基輸球,這筆帳我會算在你頭上!」很不幸,那天洋基果然輸球,冷伯到現在還不敢跟王力念聯絡。

看球的「有機儀式」
冷伯早注意到,王力念對棒球的態度,尤其是王建民的戰績,極為虔敬,容不下一絲褻瀆,看球時遵行一套他自創的「有機儀式」。有些人固定齋戒沐浴,他則視情況而調整:這一次洗澡而輸球,下一次就整天不碰水,前陣子王建民五連勝,他也就跟著好幾天沒洗澡。坐沙發也是有學問的:他先設定姿勢,若建仔狀況特佳,寧可坐到僵直也不敢移動身軀,若建仔被擊出安打,立刻更換姿勢,等到又出狀況時再換坐法,一場球下來,他可以有十幾種姿勢;靠背、七分坐、三分坐、沿邊坐、全躺、側臥、半躺、倒立……不管姿勢如何,他獨不敢在電視機前來回踱步,唯恐干擾王建民。

王力念有一招令冷伯嘆為觀止的撇步神功。王力念人如其名,但要倒過來讀:念力王。每當王建民球一出手,他便繃緊上身,腦袋瓜往右急甩,使出念力,說出咒語:「揮棒落空!」。張力之強能撼動天花板上的吊燈,連靈異測報中心的儀器也會出現異常讀數。有一回,他使力過猛扭傷筋絡,腦袋瓜一時轉不回來。冷伯陪他掛急診時,醫生問說怎麼回事,王力念苦不堪言,只好代為回話:

──怎麼啦?

──運動傷害。

──什麼球類?

──棒球。

──喔?我也喜歡打棒球。他打什麼位置?

──沙發。

冷伯關心很多事,卻老裝得一派漠然,其實他很想告訴好友范正志,人生不只有政治,很想提醒王力念,人生不只有棒球,但基於多年友誼,有話說不出,也知悉這兩人已走火入魔,有話聽不進。

第 2 個理由: 自認是帶衰掃把
冷伯的重誓──不再為王建民加油──和他的另一種走火入魔有關。

冷伯自認是掃把,帶衰的功力直逼球王比利的烏鴉嘴。八月二十四日中午洋基vs.水手,當時冷伯正和一群朋友用餐,其中一人接獲電話報導戰況,喜孜孜地向在座的宣佈:「七比○,第七局,王建民還在投。」雖然冷伯全忘了那天建仔投球,聽到消息比誰都振奮,趁大夥不注意,跑到餐廳樓下看轉播。詭異的是,從他離開座位到走近電視機期間,比數已變成九比二,王建民已經被換下場了。這這這這這……驚駭的冷伯當場唱起京劇,皮肉顫動,要不是禿頭,早已甩髮。

怎麼會這樣!事後統計,冷伯發現自己「失分自責率」過高,凡是他守在螢幕前的球賽,王建民勝算不高,凡是他拋諸腦後的陣仗,王建民贏面大增。八月十四日清晨,洋基迎戰天使,建仔主投,球賽尚未開始,冷伯這位「好天氣粉絲」早早打點好看球必備的三大要物:心情、啤酒、小菜。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首局上半建仔就被費金斯轟出陽春全壘打。看到這一幕,冷伯當下嗆到,把剛入口的啤酒噴在電視機上。接下來,冷伯想看又不敢看,在電視欲開還關之際,強勁的衰氣已灌出窗口橫越太平洋直襲彼岸的投手丘,導致建仔被擊出十三支安打,吞下本季第五敗戰。

經此發現,冷伯試著噤口不談王建民,閉腦不想王建民,果然「無念力策略」屢建奇功,建仔的第十五勝就是在他不知情的狀況取得的。接下來洋基打老虎那場,可說是有驚無險:當天冷伯擋不住誘惑而開了電視,眼看要鑄成大錯,所幸一場及時雨使球賽延期,建仔算是逃過被帶衰的劫難,爾後趁冷伯睡著的時候,悄悄拿下第十六勝。

第 3 個理由: 不忍他變成「fix」
然而,真正鞭策冷伯發誓不再為王建民加油的,是第三個理由。

冷伯很想但不敢跟別人提及一個直覺:太多人為王建民加油並不可喜。如果台灣觀眾都像王力念一樣,邊看球賽邊發功,則這一股齊發的念力叫建仔如何承受?這是典型的寄忘憂於一役,繫希望於一人。民國五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紅葉以七X比○擊敗日本冠軍明星隊時,冷伯在現場目睹了同樣的情景:全場觀眾歡聲雷動,不苟言笑的爸爸笑了,不愛哭的冷伯哭了,好似此回勝利足以舒緩家裡負債的困境,足以彌平日本殖民的恥辱。此後,就是一連串的世界少棒冠軍,一連串的鞭炮劈哩啪啦響,全國人民在爆竹的殘片裡撿拾著稀碎的民族自尊。

幾十年下來,經濟奇蹟之後民主社會成形,王建民承受的壓力未減反增,他背負壓力的大小和台灣人民自尊指數的高低成反比。政治上,我們曾寄希望於一人,但那個人讓我們徹底失望,於是我們寄希望於另一人,未來的失望指日可期。好奇怪,冷伯暗忖,台灣人的「希望」總是寄向「查無此人」的去處。無論如何,饒了王建民吧!他不是政治人物,只是運動員,台灣人怎忍心要求他隻手撐天,為大家出口氣?出什麼氣?怎忍心冀望他,為我們贖救源於政治、經濟、治安、人生、人際、家庭等一切混亂所衍生的失落?犯毒癮的junkies不時需要打一針,英文稱此為「fix」,曾幾何時台灣人都成了junkies,王建民成了集體台灣人的「fix」?……冷伯很想找個人分享這些,但他嘻笑慣了,怕嚴肅起來過份嚴肅,為了不嚇壞朋友,只好意見留給自己,保持嘻笑。

立誓後的冷伯,閉目為王建民祈福,希望他安心打球,其他不予理會。

同時,冷伯告誡自己:冷靜過日,另尋出口,台灣不能只有王建民。
 
>>>>2006/10/14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jackyread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