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即將在十月十九日卸任,交棒給新任院長翁啟惠,十二年的「李遠哲時代」到此劃下句點。

李遠哲在這十二年當中,將中研院院長的角色,從學術研究擴充到教育改革、政治選舉、兩岸關係多個層面,外界褒貶不一,透過這次專訪,李遠哲首次完整回應外界對他這十二年來評價。


扁僵局 李遠哲不做調人
問:二○○○年政黨輪替,你當時提出「向上提升或向下沈淪」,對台灣民主政治的發展,影響長遠,現在回顧,你覺得陳總統的作為,符合當年所提的主張嗎?

答:選舉投完票後,不管誰當選總統,第二天所有人都放下成敗,為國家進步好好努力;很不幸地,政黨輪替後,政治上很多糾纏不清、想要奪回政權,很不好,選舉完,大家就應團結一致,不好的應該修改,但不應為一黨或一己之私,一直糾纏下去。

今天不再談陳總統怎樣,二○○○年怎樣,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好好為國家努力。

問:那句話是重要時刻臨門一腳,若重新來過,你還會這樣做嗎?會不會後悔當初說這些話,讓你的身分從學術跨進政治?

答:當時社會不合理,所以希望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改造社會,這個理念到現在還是一樣,所以我還是會這樣做。

問:但是街頭倒扁、挺扁對立衝突,應該要怎樣化解僵局?你願意出面來召集、協調嗎?

答:這不是我做的事,也不應聚焦在一個人身上,而是大家要努力。社會有很多貪腐,為什麼會這樣?民意代表扮演的角色、政府權力財力的分配與以後的弊病,有什麼關係?現在的民代真的是為民意、為老百姓服務嗎?有很多疑問,我們要研究、改善。

問:那麼你認為倒扁挺扁這種僵局,應該怎麼做,或是誰該做些什麼,會比較可以化解?

答:我不曉得,真的不曉得。檢調單位還在調查,我不希望講話被誤解。

問:歷任中研院院長如吳大猷,會在社會有重要爭議時,出來講話,或給總統建言,現在的時局,你想要出來講一些話嗎?

答:我回到台灣是希望看到社會進步,很多努力也都是為此,但進步不是幾個人講幾句話就可以,需要社會大眾的覺醒,以及對整個社會發展的了解,是大家要努力的。

我要特別提出來,媒體沒有真正把我當成學術人,每次見報都是教改或災後重建,所以很多人質疑「李遠哲你到底在做什麼?」其實我百分之九十做的事,都是為了提升中研院。

問:院長在二○○四年講過希望陳總統繼續為國服務的話,可否談談當時何以決定那麼做?

答:我一直說,大家應該為國家努力,但二○○○年到二○○四年這四年間,在野黨不但沒有成長,還對我和我太太人身攻擊,炒弄一些議題,我覺得在野黨不成熟。

問:那這四年你對執政黨的看法為何?

答:我也有批評執政黨,但我說他們可塑性比較高,其實二○○四年我並沒有推薦某一個黨,只是說了些比較公道的話。

看兩岸 不該只問陳總統做了什麼
問:陳總統曾為兩岸關係組成跨黨派小組,由你擔任召集人,當時你也提出不少建言,你認為陳總統這六年多在兩岸議題上做了多少?

答:我對跨黨派小組最失望的是,國民黨和親民黨都不參加,只有新黨的郝龍斌來參加;我覺得如果真正想改善兩岸關係,選舉結束後,大家都應該放下選舉恩怨,共同參加跨黨派小組。

在跨黨派小組中,有不少非國民黨和親民黨的人,但不是由政黨推薦,大家非常認真,經過九個星期討論,做出「三項認知、四個建議」,大家都簽字同意;很多人認為這是一個奇蹟,為什麼各種不同想法的人,有急統、急獨、統派、獨派的人,大家最後都簽字同意。

不過,提出後的第二天,大陸媒體卻稱這三項認知、四個建議是「不三不四」,後來改口說是張銘清(當時的國台辦發言人)自己加的話,不是他們的立場,只是傷害已經造成。

我們提供兩岸關係的建議,但兩岸有抗衡,需要溝通,想解決現狀,不應該只問陳總統做了什麼,因為這不是陳總統單方要做的,像這樣第二天大陸方面就形容成「不三不四」,還做什麼呢?

問:你跟大陸各界、學者都有接觸,是否曾對他們推銷跨黨派小組的理念?

答:我以前見過很多中國領導,從鄧小平開始都見過,但回到台灣後,就很少接觸,到大陸機會也少了,很少討論到兩岸關係,而且大陸學術界的人很怕碰這些問題。

問:你看現在的兩岸關係,算是和平穩定,還是後退?陳總統未來還有一年多任期,兩岸會有進展嗎?應如何加強推動兩岸關係?

答:我不是陸委會,也不想碰這個問題。但現在包機和貨運等問題有進展,我相信大陸方面的態度也在改變;他們會相信及漸漸了解,台灣是民主政治,誰上台、那個政黨上台不是那麼重要,老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年輕研究人員 薪水南韓一半
問:你擔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十二年,吸引很多優秀人才回台服務,這些人對帶動研究風氣的成效如何?

答:中研院邀請在國外有成就的傑出學者回國,大都是在各研究所遴選新所長時,請他們回來當所長,做學術領導工作;他們回來後,確實對其他研究人員,有非常深遠的影響,使整個中研院的研究風氣進步很多。

問:各國都在搶學術成就高的人,對台灣最困難處在那?

答:目前問題相當大,其中之一就是薪水,即使是年輕的研究人員,薪水也只有南韓的一半,新加坡和香港更是我們的四倍左右;台灣一直說要「公教分途」,有些地方已經開始,但彈性還不夠大。

最重要的,是要讓回國工作的人相信,即使回台也能在國際學術舞台上,有條件和別人競爭,而且有機會爭得一席之地,沒有這些信心,他們不會回來。

問:是不是中研院已有優勢的領域,才在全世界有競爭力?例如人文組的研究所,會不會困難比較多一點?

答:不一定,外國人聽到「Academia Sinica」,馬上會想到史語所,因為史語所在中國史、漢學的研究,領先全世界。

所謂「優勢領域」,是我們努力爭取到的,例如美國化學界已有人在擔心「化學動態學跟不上台灣」,但中研院從一九八二年成立原分所到現在,只有廿四年;很多回國的人,回來時還不是很有名,但現在表現非常傑出,也建立國際知名度,所以我相信優勢領域可以無中生有。

又如化學生物學,翁啟惠回來後,帶動新風潮,未來一定會把國內這個領域帶到更高境界。

問:是否也可延攬大陸優秀人才,把中研院的門開大一點?

答:目前從大陸到中研院做博士後研究的人不少,但在這裡找工作,好像有困難,希望將來兩岸關係改善後,對人才流動有幫助。

大家盲目相信… 筆試才公平
問:外界對教育改革有滿多批評,你曾擔任教改諮議委員會召集人,不少批評指向你,對此有何看法?

答:大家對教育確實有很多不滿,但這十多年來,很多人受到誤導,認為教改會要負責;其實教育是大家一直要改革、討論的,要經年累月檢討,方向不對就要改進。

十年前我們把教改諮議報告書交給行政院長連戰,是卅位教改會委員經過兩年努力,共同撰寫出來的,到現在我仍覺得驕傲;那兩年我們卅人到每個縣市、鄉鎮,和老師、家長討論問題,提出很多教育改革的理念。

我們把報告書交給行政院後,教改會就解散了,但外界還是以為教改會存在,是我在負責,好像我是負責教改的人,這是非常不幸的。

問:外界認為吳京(當時的教育部長)沒有按照教改諮議報告書的建議做,但二○○○年政黨輪替後,曾志朗和黃榮村,都和你關係密切,所以大家認為你對教育部是有影響力的?

答:吳京說「教育部就是教改部」,沒把報告書當回事,才有推出「兩條高速公路」(一般學制與技職教育)等政策,跟教改會理念背道而馳。

我跟曾志朗熟是他卸任教育部長後,請他來當中研院副院長,才真正了解他,黃榮村確實是教改會委員;但很多方向,大家若不努力檢討、不一步一步往前走,教改不會成功。

問:教改諮議報告書送給行政院後,後來的執行與你們當初設想的,到底有多大差距?

答:這個問題要去問連戰!我們不是執行單位,我們只是提出大方向,給連戰做參考,例如把每個學生帶上來、多元社會的理念;你們應該問連戰「你接到報告書後怎麼想的?」「接受了嗎?」「大家了解嗎?」「經過討論嗎?」

行政工作是教育部在做的,看過教改諮議報告書的人,都說理念不錯,但執行不對,或沒有按部就班執行,例如九年一貫有沒有充分準備?我們的教育深受一千年科舉制度影響,大家以為筆試是公平的,其實世界上很少靠筆試的,但這是社會上的價值觀,大家以為教改諮議報告書是聖經,照著做就能把教改搞好?不是這樣的。

問:現在教育問題有那些地方應該先做?那些應長遠推動?

答:最大問題出在,大家盲目相信筆試才公平,所以高中老師應該幫忙學生做生涯規劃,就做得非常差,讓補習班可以營利;我不是說筆試沒用,但筆試成績只是人的才華之中一個微小的部分,結果年輕人就在這種環境底下掙扎。

台灣的教育這幾年已經有不少進步,例如老師教學自主,或是國小學生生活非常活潑,但「升學考試帶動的教學」,還需要改善。

>>>>2006/10/10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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