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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聽到大 郎祖筠看吳兆南 像神一樣
說到「妙語如珠」,許多人記憶裡響起的是「吳兆南、魏龍豪,上台一鞠躬!」一九九九年魏龍豪猝逝,吳兆南半年裡收了六個徒弟,成立「吳兆南相聲劇藝社」,一肩挑起傳承這說唱藝術的重任,號稱「天下『吳男』事」。可這群大男人的團長,卻是大女人郎祖筠。

說到「妙語如珠」,許多人記憶裡響起的是「吳兆南、魏龍豪,上台一鞠躬!」一九九九年魏龍豪猝逝,吳兆南半年裡收了六個徒弟,成立「吳兆南相聲劇藝社」,一肩挑起傳承這說唱藝術的重任,號稱「天下『吳男』事」。可這群大男人的團長,卻是大女人郎祖筠。

「我接團長第一個任務,就是拿著鞭子,要求大家排戲。」郎祖筠的演藝事業橫跨舞台劇、電視、電影、廣告、廣播,還自創春禾劇團從事表演教學。拜心中的相聲之神為師,是圓夢,也有為老幹添新枝的使命感。

吳兆南已八十三歲,記性超強,還能背新段子,開口絕無冷場。他說自己眼力還行,只要有燈就看得見,真沒有老花眼?「買不起眼鏡啊!」

問:聽說吳老師本來是念經濟系的,怎麼走到相聲這條路?

郎祖筠(以下簡稱郎):從小愛玩……

吳兆南(以下簡稱吳):我念的是北平市中國大學。那時候,家裡問我考什麼系啊,我說「唱戲」,根本鬧不清它有幾科幾系。我哥哥念政經系,我也跟著報考,考試時,分成了政治系和經濟系,我就抓鬮,念了經濟系,想經濟系大概是管鈔票的吧。

在學校我辦了「國風報」,報影劇新聞的,整天不是聽相聲就是跑戲院,你說能好好上課嗎?

我到台灣,可以說是冒名頂替,冒充空軍眷屬來的。那時有廿多個空軍太太要到台灣,都是小姑娘、千金,沒出過門。先生出任務了,她們沒人照料啊。我哥哥的連襟看上我了,他認為起碼我是一個好人。

那是民國卅七年年尾,我就伺候他們廿多個出來了。

郎:所以您做過導遊啊?

吳:全陪!我廿二歲半,在家裡沒事幹啊,跟家裡說了,就去北平空軍基地搭飛機。空軍太太們特別拜託:「您可得照顧我們,沒出過門啊。」我說:「知道,我也沒出過門!」哈哈。

飛到漢口待了幾天,就聽人說:「北平丟了。」只好逃到台灣來。我最早在基隆管海水浴場,關門打狗,小販不准進來,我賣香菸、麵條,生意挺好。當時一元新台幣換四萬老台幣,我那帳本一天都是幾千萬。可是到了秋天,完了,不許游泳了,我只好參加光榮平劇社,唱戲去。

後來我陪馬繼良唱戲,就是元大馬志玲的父親。他在廈門街有塊地,叫螢橋樂園,有人演話劇、唱大鼓、變魔術,沒對口相聲。他說,你常說笑話,一定會說相聲。我說管飯就行。

問:郎祖筠也是小時候就喜歡相聲?

郎:我從小聽師父的相聲集錦、選粹,和弟弟、爸爸,都是聽著睡覺的。我弟小學一年級,聽到會背,他什麼段子不背,背了「什麼大、什麼小」,裡面有點小不雅,「那媳婦兒乳房大、奶頭小」,我媽就抓狂了,氣到把錄音帶銷毀。我是這樣聽大的,師父對我來講,簡直像神一樣。

吳:最早我們相聲段子的來源,是腦筋裡的記憶。我一個人說了一個禮拜,沒得說了,掛榜招賢,找來陳逸安、魏龍豪,湊成三個臭皮匠。我九歲開始聽相聲,他們也這麼聽,我們互相切磋,記起了卅段,不久進了正聲廣播電台,「上台一鞠躬」,就這麼來的。真虧心,在廣播裡說了好久,一回也沒鞠躬過。

那時片紙隻字都沒有,沒人可問、沒有書,我們三個人瞎編,由一句編成一段,從四方變五角,五角變六角。


問:郎祖筠和吳老師怎麼結成師徒?

郎:我父親人稱郎叔,在台視管道具三十多年,我先認識在台視演戲的魏龍豪老師,都叫他魏叔。念高中時,我一直央求爸爸請魏叔收我為徒,魏叔說相聲又不能當飯吃,先把書念好,考上大學再說。等我考上藝術學院,他又說,再念點吧!


念到二年級,他兒子魏鍇成了我的學弟(現任新舞台舞台監督),我發現魏鍇竟對相聲完全沒興趣,你爸是魏龍豪耶!


吳:我兒子也不肯學,在美國長大,會講中國話就不錯了。他是工程師,我常跟他說你如果學好中文,現在就賺大錢啦。


郎:後來魏叔說,連藝名都幫我取好了,不過拜師還要再等一陣子。他幫我取藝名叫郎嫣,念起來很好聽,但寫起來像「郎媽」(吳:「狼煙」四起)。拜師的事,一直蹉跎到他過世,留下遺憾。

收祖筠為徒 侯冠群激的
一九九九年,常到美國纏吳老師的侯冠群,有一天神秘兮兮說帶個人來看我表演,演完才知道師父在台下,當場好尷尬。

依侯冠群說,師父看完表演,一直誇我講得很好,他就用激將法:「唉,你光說人家好有什麼用?又不收人家做徒弟。」師父說:「我哪有不收?」

當侯冠群打電話,告訴我吳老師想收我為徒,我簡直受寵若驚,整個人像中暑一樣,臉又紅又燙,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我是在那年八月廿六日拜師。拜師時要講規矩,要擺桌,還要請引薦人、保證人及代傳人。那次拜師共四人,我年紀最大,依序是劉增鍇、劉爾金、樊光耀(廣告中著名的「唐先生」),侯冠群是二師兄,大師兄叫江南。

問:吳老師教相聲沒收過徒弟,在魏龍豪過世後不到半年,一口氣收了六個徒弟,是因為失了老搭檔,急著找傳人?

吳:他走了,我成了無弓之箭;但不能說是為此收徒,收徒是天緣巧合。

郎:師父跟我們說過,他是個愛玩又不拘束的人。從前魏老師常擔心他會玩忘了,所以多年來,魏老師都習慣把師父的鞋、扇子,整理好放在台下,師父一到就可以直接穿著上台。這個動作魏老師做了很多年。

吳:其實只要有人願意學,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必非拜師不可。我自己是「偷師」,偷聽別的老師,一九八二年才到香港拜侯寶林為師,欣喜若狂啊。

江南是遠從南京到洛杉磯的大陸人,他最初慕我的名,我到什麼地方表演,他一定到,個子高高的、留長頭髮、黑黑的,在門口拿個包等我,他老師長、老師短的,一直提拜師,我說不要,這個不流行啦。後來他跟我太太走內線,才開了個頭。

問:師父收學生之前有何考驗?

吳:當然有啦,就像結婚,要看對方人品怎樣。我認為忠臣出於孝子之門,起碼要孝敬父母,如果你忤逆不孝,把我掐死怎麼辦?呵呵。自以為是了,什麼東西都學不好的。

郎:還有一條。我們私下認為,一定要師娘喜歡,看師娘肯不肯跟你說話啦。

問:師父的脾氣如何?很嚴格嗎?

郎:師父很重禮節,但他不嚴肅,有時,我們還會跟他撒嬌,沒大沒小的,他也不生氣,像個大小孩。

入門那年,「春禾」第一部戲「佛曰不可說」,但大家各忙各的,我眼看著時間快到了,就當著師父的面發了一頓脾氣,師父還跳出來緩和氣氛。他就是這麼和藹的老人家。

「我錯一句 她立刻能接上來」
問:過去很少有女性學習相聲,為什麼?

吳:相聲從前不登大雅,不為士大夫認同。到今天,書店裡的辭典區裡,至少還有五本辭典沒收「相聲」這個詞,根本不承認這藝術。

確實,老前輩們為了餬口,聽的人不文雅啊,所以說得越粗越好。這種東西,在山東有個名字叫「罵大會」,打魚鼓簡板,就以罵為主,沒有一句不帶三字經的。就像有些本省老先生,每一句都「幹你娘」,不說不知道怎麼開口,一說大家就樂。

不過以前也有女人說相聲很有名的,像荷花女。

郎:歷史上本來就不重視表演的人,稱戲子,跟婊子放在一起嘛(吳:不,低於)。以前男人都不能做的事,女人更不可能。

二○○○年六月,春禾劇團作第一齣戲「佛曰不可說」,我很困惑,因為相聲段子好像沒女生說過嘛,沒段子說,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時跟師父求救,師父說,那你自己寫一段吧。我整個頭昏,相聲和TALK SHOW(脫口秀)是不一樣的,相聲有相聲語言,有獨特的語法、節奏,鋪展到最後還要抖包袱。

問:所以你們的相聲表演,多半是新的創作?

郎:除了現代相聲系列之外,我們還是以傳統段子為主。但很多生活典故沒有了,像以前中秋節要紮紙兔子,叫「兔兒爺」,現在小孩哪聽得懂?所以必須修改。

相聲的精髓是臧否時事,它跟現實走在一起,要把現在的事情編在裡面,才會有共鳴。

吳:寫相聲段子比寫電影劇本還難。相聲時間短,卅分鐘以內,要有起承轉合,有故事,最要緊的要有笑點,就是所謂「包袱」,結尾還要有個炸彈,大包袱。的確很難,所以新段子不多。

問:師父長年在美國,怎麼教徒弟?

郎:我們是遠距教學,三不五時,師父就會託人帶錄音帶、資料來,叫我們先聽、先看,他會依我們的特色給不同的挑戰。每年師父雖然只回來一、兩次,但年度公演對我來說壓力都很大,因為我不知道師父會出什麼招給我。

一直到第三次公演,我才跟師父一起說段子,我很害怕啊,簡直坐立難安、徹夜難眠。

吳:他們都是帶藝投師,各有所長。祖筠記憶力強、唱得很好,臨場應變也很夠用;我錯了一句,她能立刻接上來,這是很重要的。

問:師父對徒弟有何期許?每年推出新作品,在美國唱戲、說相聲,是樂趣,還是為了傳承?

吳: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太忙了,我希望他們不論演那一段,都要知道來龍去脈,不要說「糊塗相聲」。

我早期對相聲沒真正鑽研,收了徒弟,比以前努力得多,教學相長嘛。我有個小本子,每天看電視、聽廣播,聽到別人講錯別字就記下來,不能改變別人,起碼提醒自己。張國立在劉羅鍋第卅四集把「袞袞」諸公說成「哀哀」諸公,怎麼就沒人聽出來?

我前半生為活著說相聲,後半生為說相聲活著。唱戲,有人找我唱我就唱,沒有錢我也唱。是種使命感吧,我希望大家都重視語言藝術這個範疇,盡量沒有錯字。


「只要有人看相聲 我就演」
八十三歲的相聲大師吳兆南剛下飛機,忍著時差,他眼神靈動、口條爽脆,興味盎然的一路從九歲迷上相聲開始聊起。依偎在師父旁的郎祖筠,時而做鬼臉撒嬌,時而熱切附和,忙不迭接著包袱。

郎祖筠說,吳兆南對晚輩總是慈眉善目,一貫佐以朗聲歡笑的提點,每次從美國回來,不忘給每個弟子選不同小禮物。這回為「中華民國在台灣二:台灣好?」相聲公演返台,他捧來一艘木船,船帆上親手寫上「一帆風順」,船身裡藏著兩條小玉魚,象徵「滿載而歸」。徒弟說,費盡心思為弟子增色,是師父特有的細膩。

吳兆南本是北京城大宅院內的富家少爺,從小著魔般守著戲臺上的春秋離合,沒想到自己一生也如戲。他邊玩邊演邊想,還原了三百多段失傳相聲;早年為了餬口,自創「蒙古烤肉」的吃法,是台北唐宮餐廳的第一代主人;後來應邀到香港表演京劇,兩度被懷疑有通匪嫌疑,差點被限制出境。

「那時局呀,說不清,也不能怪誰。」七○年代吳兆南舉家移居美國。有次在朋友家裡喝酒,吃到「像皮鞋底的牛肉乾」,索性開起牛肉乾工廠,滿足在美華人的口腹。

但他總掛念著相聲、京劇和變臉這幾門藝術,「再不演就沒有啦!只要有人看,我就演。」喜孜孜的笑容下是搶救、承擔的心情。

所以,「進了吳門就是一家人」。像個呵護張羅的老爸爸,吳兆南會為徒弟劉增鍇要查典故,搬來十幾公斤的書;還曾為侯冠群想吃棗子,偷翻牆去鄰居的果園撈青果。弟子們則把他當神一樣崇拜,當初劉爾金怕拜師不成,在記者會現場急哭了,往後都以磕頭大禮來跟師父告辭。

郎祖筠的爸爸在台視工作,媽媽是太極拳老師,從小生活在戲劇的紋理中,對表演宿命般如癡如狂。充滿正義感的她常在戲劇裡臧否時事,也常被慫恿出來參政,但她敬謝不敏:「看到交換利益時我會當場掀桌子,沒多久一定被幹掉。」

醉心中國傳統文化的郎祖筠有個洋夫婿。巴比是陽明山上美國基督教復臨附中校長,最近因擔任倒扁總部國際媒體策畫而引人側目。他中文說得很溜,到北京買骨董,沒人敢拿仿冒品唬弄他。巴比也愛聽老婆說相聲,但喜歡坐在後台,對著字幕,古老文明讓兩人的情緣緊緊相繫。

吳兆南說,人生如戲,每個轉折各有譜數,他和弟子們的相遇也是水到渠成。收了這個伶俐巧囀的女徒弟,外人認為破例,他神氣地說,這是天緣巧合,「有人是悲劇演成喜劇,有人是喜劇演成悲劇,我是喜上加喜,命定有這麼好的徒弟。」

>>>>2006-09-26 聯合報 相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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