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團結工聯運動剛剛開始,1979年三月,布蘭迪斯在日記中寫著:「社會厭惡政府當局,但卻充滿了無力感。人民依然有所顧忌──薪水、住宅、小孩要上大學、休閒旅遊、日常生活。這些顧忌就足以讓民眾心存畏懼了。」

還好,無力的波蘭社會,得到了一劑幸運的強心針。曾經擔任過波蘭格拉高夫主教,剛當選的新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要回到波蘭訪問。在教宗到訪前幾天,波蘭上上下下流傳著恐怖的預言──數萬名農民將湧入首都華沙,帶來「疾病、排泄物和屍體」。幾千民眾將在群眾推擠間遭到踐踏死亡。不過,當那天真的到來,預言並沒有成真。

布蘭迪斯記下了:「路上行人有一種不一樣的行走方式,步調與節奏都不同於以往……群眾緩慢地移動,沒有人互相碰撞,大家都讓路給別人。」現場完全看不到警察,「為數如此之多的群眾互相打氣,對自身龐大規模的感動強化了自信與力量。」另外一位波蘭作家瓦倫諾維茲則直接了當地說:「大家變勇敢了!」

若望保祿二世在波蘭發表了演說,演說中避開了對共黨政府的直接挑釁。然而,教宗看來平淡無奇的演說,卻給波蘭社會帶來了壯闊的波瀾。波蘭人民在教宗的語調中,聽到了一種波蘭官員從來沒有的東西──真誠,代表自己,而不是代表某種官方謊言說話,用自己的語言,而不是用課本上規定的陳腔濫調說話。還有,教宗肯定基督教信仰,也就清楚指出了一件事實──共產黨的無神論,不是唯一的真理,在共產黨意識形態之外,存在著別的道理,別的思考。

若望保祿二世回到格拉高夫那天,有三百萬民眾參加了他的戶外彌撒。因為教宗訪問,西方媒體群起注意波蘭狀況,而三百萬有序不紊,莊嚴寧靜的群眾,震駭了去到波蘭的媒體記者。波蘭在那一瞬間,成了世界的中心,每個波蘭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那一瞬間,國家權力,相較於群眾,相較於外界的助勢,變得不再重要,而且,那一瞬間創造出來的空間,由三百萬人定義的空間,完全不受國家法令規範。波蘭人不害怕了,他們發現,沒有國家的介入、幫忙,他們還是可以完成很多事,甚至能夠完成更多國家做不到的事。

團結工聯運動,在教宗訪問後,正式成長為讓波共害怕,最終將波共趕下台的巨大力量。

朋友問我覺得「倒扁」靜坐活動少了什麼?翻出波蘭的歷史資料,我的答案是──少了一個讓群眾可以感覺到自己是世界中心的事件,一個能夠吸引更多外界眼光注意台灣的機會;當然,更少了三百萬,而不是三十萬,有信仰、為爭取實踐信仰而上街頭的群眾。

>>>>2006/09/14 聯合報 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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