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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擁抱三回 陳定南是兒子的頭號粉絲
前法務部長陳定南確定罹癌後,在加拿大念大學的長子陳仁杰是由電視上得知消息的,「為什麼我像個外人?」瞞著孩子,是陳定南為人父的深情,痛苦寧願自己承擔。 

在台大醫院病房裡,陳定南是最實事求是的病人,士氣高昂;把病房當書房,筆記裡寫滿想法。兒子突然回國陪他,打開病房那一剎那,陳仁杰吐槽老爸當時表情充滿驚訝:不知是驚喜,或是被他的鬈曲長髮嚇著? 

走進生命幽谷,陳家人緊密相依。每天擁抱是他們溝通方式之一。一絲不苟的部長,骨子裡卻是「兒子迷」,小孩的隻字片語,全進了他的檔案。兒子眼中,他是博學且愛現、「兩百分」的偉大父親。 

五月底,在台大醫院的病房裡,緊密相依的一家人,有一段坦誠勇敢的相對論,十分地「陳定南」。 

近40歲才當爸 兒坐馬桶也拍
問:
聽說部長和孩子很親,父子每天都會擁抱三次? 

陳定南(以下簡稱南):從小就這樣。我跟兩個男孩的關係很親密。台灣家庭像我們這樣互動的,不多。

 

陳仁杰(以下簡稱杰):我很喜歡擁抱,因為擁抱可以表達感情。聽爸爸說,我以前很黏他。我們現在感情比較好,小時候他忙啊。

南:小乖(對兒子暱稱)出生時我是宜蘭縣長,宿舍離縣政府不到一百公尺,中午都會回家吃飯,但之後會出不去耶││他會哭著不讓我上班。後來籌辦運動會很忙,幾個月我不敢回家吃中飯,只能吃便當。

陳定南夫人張昭義:他將近四十歲當老爸,疼小孩疼得不得了。幫小乖拍好多照片,連小乖坐小馬桶都照!

南:以前在家幫忙的阿婆每到快下班時,就帶小乖到縣長辦公室樓下,小乖對著窗口喊:「爸爸、爸爸!」

小乖出國念書 只因金髮女孩
問:
部長對教育十分在意,還自己編教材?

南:小乖從小就調皮愛玩,小時候要他背書很辛苦。唐詩只背幾十首,小乖背的第一首是「獨坐敬亭山」。

杰:那時候很討厭背書。家教都受不了我,很皮,國小三、四年級就換了三個家教。

問:以部長嚴格的要求,會感到失望嗎?

南:當然會啊,自己的小孩難教。(杰:所以才送出去啊!)不是啦,是小乖國一暑假去加拿大親戚家玩,我去帶他回來的時候,他說他決定留下來念書。

杰:那時候要留下的原因,爸,我一直沒告訴你,是因為在加拿大看到一個很漂亮的金髮女孩子……

南:啊,那時候我還勸他先回台灣兩年,打好中文、台語和英文基礎,再出國,因為沒有準備好,會很辛苦。他不肯,原來是「另有考慮」。

過幾年,為了公平起見,我一直拜託小寶(老二)也出國,他一直不肯。小寶到國三突然跟我說:「爸爸,我現在可不可以出去?」我說,求之不得呀,如果要去,明天馬上辦休學!

兩個兒子出國,我都跟他們說:一定要回來當兵、學成要回台灣服務、不要娶洋妞,因為種族文化背景不同。不過,我看,這很難說啦。

不准兒子養狗 給爸抗議紙牌
杰:出國念書後,每年暑假回來,爸還要幫我請家教,我反抗,覺得他破壞我的假期。我們關係有些緊張。

南:我還自己編教材,英文要怎麼學,蒐集林肯、羅斯福演講稿,筆記要怎麼整理,copy 寄給他,希望他每周背一篇,還提供獎金,結果,啊,成效不大。

問:外界以為部長很一板一眼,兒子敢向爸爸說不?

南:他們兩個「吃我夠夠」!小時候,小乖要養狗,我不准,小乖用掃把的竿子,綁上個紙牌寫著「抗議」,站在樓梯間迎接我下班!我看到非常驚訝,但是很珍惜,我說,這個一定要留下來。

小孩的成長點點滴滴,我都留著。比如說,我對書很寶貝,很氣人在上面寫字,氣到會乾脆送人,寧願再買本新的。但是小乖在我書上亂畫,我不會不高興,還會註明幾月幾日小乖畫的。

杰:我們家小孩是比較被呵護的。我很愛鬧,很固執,只要我想要的,一定可得到。這種觀念直到大學,有很大的轉變,因為獨立生活,很多事情得自己來,受到很多挫折,才發現世界好像不是這樣。這是我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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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陳青天」 哇,是我爸嗎?
南:他有點藝術天分,我鼓勵他去參加美術班,他不去。只要我要他做什麼,他就不做!他在學校畫的,隨便畫都很美。我上次去學校幫他整理房子,還帶了兩三幅他的畫回來。

杰:我跟爸爸的關係現在比較好,尤其是最近七、八年,他不再逼我補習,我可以自由學日文、學薩克斯風,覺得跟爸爸之間有connection。

人慢慢大了,個性會磨得比較圓吧。我長大、爸爸在EQ方面也有成長,才能「互相」啊。要不然兩個個性都那麼強的人,要互相尊重很困難。

問:別人稱你爸是「陳青天」,你眼中的爸爸是怎樣的人?

杰:以前跟爸爸不熟,他常不在家嘛。我知道他的事,常常是看電視或聽民間傳言,真的。聽到會覺得:「哇,這是我爸嗎?」

南:最近因為陳哲男案、梁柏薰關說的事,我去夜市、走在路上,有人會來打招呼說:「台灣第一清官。」我想,這對小孩也是好的教育。

杰:爸爸是我最崇拜的人。

南:去年底,我縣長沒選上,擔心小孩受不了,打電話給他,他跟我說:「爸爸,不管怎樣,你在我心目中還是最偉大的爸爸。」他說我是兩百分爸爸。

問:想過要像爸爸一樣從政嗎?

杰:以前想過,因為我像爸爸有正義感。可是我現在不想了,因為看台灣整個大環境,要改變需要非常大的力量、願意犧牲的人;而且就算犧牲,可能也無法make any difference.

南:從政沒關係,先決條件是自己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我原本做貿易,廿四年前,被人鼓勵出來選縣議員;後來選縣長,貿易公司就不能做了,想想就算這輩子都不再賺錢,日子還是可以過,清苦一點,才全力從政。

現在多數年輕人把參政當作職業,想靠這個收入過活;有時開銷太大,就想謀外快。現在外在誘惑太多。

問:部長對兒子有什麼期望?

南:希望他至少念到研究所。(子拍父肩說:爸,沒關係,看你有什麼希望,都說出來吧!)主要是學習研究方法,這套方法會了,放諸四海皆準,要不然有些博士其實常識很貧乏。

問:那交女友呢?

我只告訴他們:這不會是第一個,也不一定是最後一個;將來即使吹了,也不會是世界末日。

我告訴小乖跟他女朋友,你們要把彼此的缺點寫下來,然後交換,作計畫怎麼互相影響、改正。

杰:啊,要對她說:「親愛的,這是我要給你的一封信。」人家以為是情書,結果打開後,哇,都是缺點。

問:小乖會覺得爸爸龜毛嗎?

杰:不會,那只是做事方法,我也被女朋友叫「陳小龜」(南:小龜喔,要看龜毛怎麼定義…)。說爸爸很龜毛,這好像是媒體唯一寫對的事(大笑),他有很多優點,但這個最寫實。

罹癌半月 兒看電視才知
問:部長身體一向都很好,是怎麼發現生病的?

南:去年農曆十二月廿六日,我到台南參加一個朋友的告別式,他的女兒跟女婿都是醫師,看我咳得厲害,逼著我去成大照X光,告訴我是支氣管發炎、肺積水;但他太太看到片子後說,不對,這是cancer ,要我去做檢查。

後來回宜蘭檢查,也說是肺積水。我不以為意。拖到元宵節後,才到台大檢查,結果確定是腫瘤。

杰:我過年時就跟爸爸說要好好檢查,爸爸還說沒關係,只是肺積水。我說,要知道什麼原因造成肺積水啊!什麼事情要追根究柢啊。

南:(苦笑)我其實是自己鐵齒啦!我自認我的意志力很強,縣長任內,身體操壞了也不知,都是憑著意志力硬撐,一倒就很嚴重,這次也是一樣。

問:你的清廉外界有公評,結果落選又生了大病,會不會覺得老天對你不公平?

南:不會啦,我不會這樣想。在立委和部長任內,我只做過一、兩次健康檢查。其他應該做的,我都繳庫。八年沒有健康檢查了。

回想起來,如果六、七年前檢查身體,真的查出什麼,而讓我不能做事,我寧願做現在這個選擇。這五年多來,在法務部,做得很有成就感,我願意付出這個代價。

杰:生病跟老天沒關係。我每年回來,都要爸爸去健康檢查。這是可以操控在自己的。

問:你怎麼知道爸爸生病的?

杰:看新聞知道的。那陣子我已經在擔心,但每次從加拿大打電話裡問媽媽,她就離題。

後來看電視,聽到高志鵬證實爸爸生病了,心裡還想這個人怎麼亂講,還牽涉到人家的隱私。我打電話問阿姨,她不講;我打給媽媽,她跟我談人生的價值……我根本不要聽!

母:小乖很不諒解我們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他。我跟小乖說,以後當了父母,就會知道我們的心情(拭淚)。他在電話裡說,家裡的事,他還要從電視新聞上知道,他好像一個外人。

南:當初傳出去,是因為選舉官司,法院傳我出庭,台大醫院出了診斷書寫我肋膜積水,讓我跟法院請假。

當時是考量小乖要期末考、小寶要申請大學,所以不敢讓他們知道。總統知道了,說要來,我也不敢讓他們來,他一來,大家就都知道了。陳唐山(總統府秘書長)還是代表總統來了,之後馬副秘書長(馬永成)也來了。

問:要瞞著小孩,很難受吧?

南:瞞了半個月吧。我本來想跟孩子在網站上討論,但就是考量小孩要考試,他們也面對人生的重要關頭,才先隱瞞,我也很痛苦。我有個朋友,孩子知道父親罹癌,大學聯考就考得一塌糊塗。

杰:可是我看到新聞,正好是考試當天!如果早點跟我講,我還比較有心理準備啊。

我跟媽媽說,就像以前伊拉克官員一直說已經把美軍打跑了,可是伊拉克上空都是美軍的飛機。我面對的情況一模一樣:新聞都已經報成這樣,大家都知道爸爸生病了,為什麼還不跟我說實話?

我還用爸爸常提到的電影「軍官與魔鬼」裡的台詞:I can handle the truth.(我可以應付真相)。

我瞞著爸爸就回來了,直接到醫院。

南:他進來時,我嚇一跳,頭髮喔,真膨、真鬈…(杰:我那時候頭髮很漂亮好不好!)

很像張菲啊。我不反對他染髮、奇裝異服(杰:只反對刺青),是擔心台灣不良少年看你不順眼,就……(杰:爸,你想太多了吧?)那天下午,我就要他去理髮。

杰:那天,我走進病房的時候,爸爸剛好背對門,我一敲門,爸爸回頭一看到我,他的表情就是很感動、百感交集。不知道是看到我回來感動,還是看到我的頭髮嚇一跳(父子大笑),想說:是我兒子嗎?

南:他大概原本以為我嚴重到要插管了,回來看到我還好好的呀。

問:怎麼面對現在的病況?

杰:回來就是珍惜現在。我從來不會想「不可能」,就像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這是一種心的力量,爸爸一定可以度過!

南:現在藥進步了,和盧仔(盧修一,因肺腺癌過世)那時不同了。會抽血依個人情況用不同的配方。我很有信心。

後記>陳定南想吃豆花 兒買來口口餵食
當整個台灣正為弊案集體發燒時,曾掌管檢調的前法務部長陳定南,有更重要的戰役要打。戰場是他的身體,目標是擊敗突如其來的癌細胞。

台大醫院裡,戴著口罩、穿著病人服的陳定南,正做完檢查,健步如飛走回病房,輕鬆地說,他要換一下衣服,化療之後,很容易一身都是汗。

換上襯衫、卡其褲,仍是大家熟悉的陳青天,只是臉色黑了些。他不想讓人當他是病人。拉過椅子,「我做一個垂直支撐給你們看!」

說著,坐在椅上,雙手撐住椅子扶手,把自己的身體撐起騰空、雙腿向前直伸。「定南,好了,好了,下來!」妻子張昭義驚呼。「爸爸,不要現了啦。你這樣我會緊張!」兒子「小乖」陳仁杰守護在父親身旁。幾乎整日空腹檢查的父親怎還有體力?

這就是陳定南,努力要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即使自己正面臨人生最險峻的考驗,即使化療、壞細胞都吃掉他的體力,他仍努力撐起自己。

歷任宜蘭縣長、立委,選過省長、當過法務部長的陳定南,在許多台灣人心裡,他是一絲不苟、要求極高的嚴吏;這場在病房中的父子相對論,讓人看到陳定南對兒子的關愛,卻是如此綿長,像是兒子的頭號粉絲。

兒子幼時塗鴉,他像珍寶一樣蒐藏;他編教材、寫長信,教孩子如何做筆記;「英文字體很重要,」他費心蒐集來美國總統柯林頓的花式簽名,不厭其煩。

一直在父親包容中小小反叛的長子小乖,在父親的人生谷底,一下長大、成熟,父子易位。念大三、廿四歲的他開始扮演守護者角色。

陳定南競選失利繼而罹癌後,小乖用英文寫長信給父親:「你相信命運嗎?最近我常問起自己。雖然周遭許多事物似乎暗示它的存在,但我拒絕接受…或許上天嫉妒我有最棒、最偉大的爸媽,所以要奪走我的最愛。」

「非常幸運能成為你們的孩子…我會用這股力量來陪你走過每分每秒的難關。」

張昭義說,陳定南看著兒子的長信,邊看邊掉淚。「定南說他已經準備好了…」,她不捨好強的丈夫得知診斷卻不肯洩漏悲傷,「我知道他躲在廁所偷偷哭。」

小乖看見母親低泣,立刻走到母親身邊,張開雙臂:「啊,抱一下,抱緊一點!」他故意打趣:回台灣以來,安慰媽媽比安慰爸爸還多。

在南部養病時,陳定南盜汗,夜不成眠,兒子一遍遍為父親擦拭汗水濕透的胸背;父親空腹做完斷層掃描,一句「我想吃豆花」,兒子買來又一口口餵食。

「我還有好多計畫。」陳定南數著:家庭圖書館未來提供社區使用、還要架設「早安,死神!」部落格,記錄他與死神照面的點滴。把握當下,父子倆現在擁有最好的時光。

>>>>2006/6/20聯合報 相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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