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台灣最大的學術巨塔,傅鐘響起二十一聲。印象中,古銅色的吊鐘下,是學人的沉思場所,是抗議精神的地標,也是無數莘莘學子駐足留連的天堂。

 

 

 傅鐘,象徵著自由學風、諤諤之士的風骨、對社會的關照、把大學貢獻於宇宙的精神。只是,現在的傅鐘變安靜了。雖然定時發出二十一響聲,但缺少學生足,沒有拿著書思辨的景象,傅鐘的鐘聲不再如以往悠揚,也早已改為電動鐘聲。

 

 

 七十八年前,台大建校時,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只有零星點綴的矮式紅磚瓦建築。如今華美大樓竄起,林百里的「博理」樓,挑高透明的建築豪華萬丈,富邦與國泰金控蔡家捐助的法學院新樓也準備動工。

 

 

 換上華麗新衣,豐富的似乎只是外表,大學最重要的內在卻在凋敝;「大學正處於一種精神資源的貧困,」台大歷史系教授黃俊傑痛心吶喊。這種貧瘠,哲學系教授最是心有戚戚。笑稱哲學系大樓是台大「貧民窟」的教授林火旺形容,每逢下大雨,三樓研究室的老師得拿著水桶接水。

 

 

學術巨塔 凋敝的危機?

 

 大學的資源配置媚俗地迎合市場要求,有龐大企業主與工程師校友的工學院、資訊學院,因為大筆捐款注而華麗。文學院則破落。林火旺更感嘆人文凋敝,「教育是讓學生有萬全準備迎接人生,但現在卻像是職業訓練所。」

 

 

 短視、功利的職業訓練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只是建物的新舊,它還吞噬了大學的品質,造成人才優勢的流失。日文系二年級學生許靈均在校內刊物上以「老校長也嘆息」的標題為文,舉大選修日文為例,因為師資不足,幾乎是一百多人共同上課,教學效果大打折扣。

 

 

 物理系、生命科學院裡,老師得到肺癌、乳癌、淋巴癌、椎間盤突出,過的情形在許多學院都在發生,還有老師因為壓力過大,吃安眠藥過量,住進醫院。此刻的台大,很難讓人與歷史裡的那個師生氣質狂、有著令人心醉學風的學術巨塔聯想在一起。

 

 

 台灣光復後,台大一路引領社會發展。台大農學院曾奠定台灣的農業政策;台大也培育出一連串的法、政、學術、企業的領導人。憑藉著「人力即國力」的信念,政府給台大的資源一直沒有少過。

 

 

 台大是全台第二大地主,僅次於台糖,土地面積達三萬四千多公頃。台大每年的預算約一百億元(幾乎可供養一個台東縣與二十五萬縣民)。儘管高教經費全面縮減,台大每年接受教育部及政府各單位的補助仍有八十億元之譜。納稅人平均每年補助二十五萬元給每位台大學生。

 

 

 從一無所有到襲華麗衣裳,台大有沒有給納稅人交出好的成績?二○○四年底,英國《泰晤士報》為世界前兩百大大學排名,台灣僅有一所大學入榜,在亞洲四小龍中表現最差。台大排名為一○二,北京大學十七、新加坡大學十八、香港大學十九,首爾大學(漢城大學)排名一一八,雖落後台大,但韓國卻進榜三名。而曾經同為帝國大學的東京大學則排名十二。

 

 

 如果參考對台大在世界排名較有利的二○○四年「上海交通大學」評鑑,台大排名一六二名,是兩岸三地裡唯一擠進前兩百名大學;但相較下,仍落後東京大學的十四,新加坡大學的○九名。

 

 

教育經費,台灣比不上中國大陸

 

 台大追趕世界一流大學的腳步日益蹣跚,主因之一,是政府廣設大學、學術資源被瓜分,大學師生是最大受害者。

 

 

 十年間,大學校院入學率由四成提升為八成,學校由五十八所增加為一四三所(不含專科);學生增至三倍,從三十四萬人到去年破九十八萬名大學生。

 

 

 高教總預算增加有限,而學生則無限擴充,因而減少每位大學生的單位投資。民國八十二年,政府平均投注每位學生有二十萬五千元,現在不到十五萬,遠遠落後美國的六十萬、中國大陸的十八萬。經費短,犧牲教學品質,也間接使師生間的關係更淡薄。

 

 

 在台大,經常可以看見兩百名學生修一堂「通識課」的情景。光是印上課講義、改考卷與期末報告,「通識課」成了不少老師的夢魘。台大哲學系教授林火旺直言,「誰敢開通識課?」

 

 

 把台大與一流的哈佛大學相比,就能知道台灣教授的工作量驚人。哈佛有三千名專任教授,學生兩萬名;而台大學生數約三萬,專任教授不到一千八百位。一位哈佛教授專注面對六位學生,每位台大教授要照顧十六名學生。台大都如此,更遑論其他大學。

 

 

 人數過多,加上學校支持系統不足,讓原本要為學生啟發思考、傳承基礎知識的「通識課」,卻成為學生心中的「營養學分」。反觀美國州立大學以上學校,兩百人的大班課至少有三到四位博士生級助教,協助教學與討論。

 

 

 高教經費不足是大學教育跛腳的主因,但,錢,不是讓大學卓越的唯一關鍵。和學術巨塔外,企業家成吉思汗般地開疆拓土、全球競逐相比,台灣的大學不但封閉,也缺少競爭。

 

 

巨塔內外 兩個世界

 

 前教育部長楊朝祥近來在一場教育研討會裡批評,「大學的管理是最鬆散的。」不論是行政效率或學術競爭,大學的管理跟不上時代。台大也是。

 

 

 一九九八建好的台大生命科學館,校方花大錢建造頂樓溫室,原本預計給學生做實驗,現在卻花大錢拆除。台大前總務長陳益明解釋說,是因為法令變化太快,造成溫室不合安全規定。如要符合安全使用,校方得再花四千萬。這樣的浪費不是個案。一位從大學讀到博士班的學生形容,「欠規劃,台大是一天到晚亂花錢。」

 

 

 在過去資源尚充足的日子裡,學生還可以看到「七位工友合砍一棵樹的奇景」。雖然昔日的浪費已在改善。

 

 

 不只行政管理鬆散,學術上,大學更缺少企業的競爭文化。

 

 

 老師只要一進入大學,就像公務員一樣,幾乎是「終身聘任」。「在〈教師法〉的保障下,除非老師作奸犯科,根本不能拿教授怎樣,」曾在美國擔任大學副校長的新大學校長牟宗燦直言。法律過度保障,學校要求不高,使大學教授因教學不力或升等不過被解聘或續聘的,屈指可數。

 

 

 學術自律最嚴格的台大,過去十年來,校方主動解聘的教授:一位。理由:性騷擾。美國一流大學像耶魯、麻省理工,只有三到六成教師拿得到終身職,而助理教授若在六年內未升等為副教授(副教授即具備終身職),校方會請老師走路。

 

 

 長期封閉的大學系統,徹底扼殺大學的進步。台灣,九成九以上的大學沒有設定助教授升等的年限;而大學裡,萬年講師、萬年副教授的情況更是見怪不怪。以台大副教授層級為例,四三四位副教授中,有超過三八%的人在十年內尚未升等為教授。

 

 

 雖然台大校方以「正教授名額有限」做解釋,但一位同時待過美國大學與台大的教授說,「不是沒名額,是沒有成果。」台大資管所畢業,目前服務於高科技公司的一位台大校友回憶在校六年,「看到不少老師擺明只想混日子,學生只求別被爛教授荼毒。」

 



>>>>2005/3/1天下雜誌3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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