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六我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

我到服務台去領貴賓證的時候,工作人員問我「要站著還是坐著?」看我困惑的表情便又說明:「有些長輩會想要坐著」。我聽了回答:「我就是長輩。」 我之前見識過五月天的活動盛況,知道歌迷幾乎都是青少年,所以我想我是長輩沒錯吧?後來我才發現,我坐的那區感覺上像是提供給五月天團員的媽媽、叔叔和阿姨的,才明白「有些長輩會想要坐著」是什麼意思。

不過,我的確是過了,那種擠在搖滾區裡鬼吼鬼叫蹦蹦跳跳的年齡,而五月天也實在不像我這種人會喜歡的樂團(因為他們實在太不怪了)。我是很喜歡流行文化的人,曾經天天收看娛樂新聞,自認娛樂界八卦問我準沒錯,但畢竟還是慢慢變成脫離這個圈子的人了;印象裡,任職大成報期間,曾經有個活動邀請五月天來參加,當時我是主持人(到了現場才知道的),面對這五個人的瞬間,我傻眼,因為我叫不出每個人的名字,只好打混過去。兩年後,出版社安排一場與五月天阿信的對談。我主持過實況轉播的大型頒獎典禮,算得上見過世面,但還是知道那將是我沒碰過的場面,其實有點緊張,到場的時候得知有人居然前一天就開始漏夜排隊,我真的很想立刻逃走。

先發言的人是我,非常識相開口就說:「我知道大家想看的是阿信,我會快快講完把時間交給他。」沒想到台下卻很有默契地同時大聲喊:「不要!」這實在讓我很驚訝,不是驚訝自己很受歡迎,我還沒昏頭到誤以為底下的青少年也是我的粉絲,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們都是「五月天王國的子民」,他們要表現出對阿信國王的客人的禮貌和熱情,這樣阿信國王才會高興,這是一種內在邏輯,更重要的是,能夠見到活生生的阿信就近在眼前,這種狂喜就像在搖頭店嗑了藥,頓時達到love & peace境界,四海一家,對每個人都充滿了愛。 

離開地球表面
對談上,被問到最喜歡的五月天哪一首歌,好險,事先快速翻閱了《Happy-Birth Day》這本寫真歌詞書,否則真答不出來,因為這本歌詞書裡幾乎全部都是情歌,而我喜歡的是其中唯一非愛情題材,關於男人的友誼和夢想的〈孫悟空〉。當我說出「孫悟空」三個字的時候,全場的人一致發出恍然大悟的「喔﹣﹣」聲,並不是他們在乎我喜歡哪一首,而是當我說出「孫悟空」三個字,他們就在各自的大腦記憶體資料庫裡全部的五月天歌曲清單中,把〈孫悟空〉這首瞬間抽出來,並且一秒不差地集體發出了解的呼聲。我很強烈感受到了五月天受歡迎的程度。

「離開地球表面」演唱會前半場安排的曲目,我這個「不死忠粉絲」幾乎全沒聽過。通常演唱會大都先以快歌炒熱氣氛,慢歌絕對解high,因此始終抱著「五月天最會唱情歌」印象的我,非常驚訝前半場歌曲竟都是關於戰爭、革命、夢想、勇氣、自由的主題。〈離開地球表面〉這首歌,聽起來好像加州健身房最愛播放的那種音樂,尤其唱到「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的時候,全場鐵定會開始蹦蹦跳,馬上讓我聯想到健身房有氧舞的那種大腿渾圓,像兔子般彈跳的男教練。舞台的設計,中央是圓形的自由標誌,圓形的邊圍是一個跑道,二樓也有ㄇ字型跑道,演唱會當中團員經常滿場狂奔,體能真不是蓋的,我這個「長輩」實在很佩服。

我參加過的演唱會不多,唱將幾全是外國藝人,觀眾都很high,有些歌手或樂團本身就很瘋,不需要刻意去帶動氣氛,也能讓觀眾熱血澎湃,比如說像Beastie Boys。我不確定五月天的觀眾是不是最熱情的,不過歡呼聲真的可以掀掉屋頂,尤其是站在台上的不是陌生的外國人,那種感覺就像看自己親弟弟一樣,心情的熾熱不可以相提並論。在一萬五千人爆滿的體育館裡,讓人活生生感覺能夠站在那樣的舞台上真好,能夠在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這個空間裡上萬的人每一個都迷醉地瘋狂地愛著你,能這樣被愛,簡直讓人願意以死交換這一刻,我忽然全然通曉了徐四金的《香水》裡的葛奴以,在最後一幕要把凝聚召喚狂愛的香水往自己身上澆下,而甘願被四分五裂的心理狀態。

通俗中的細緻不俗
這場演唱會最值得稱道的是兩個巨大電視螢幕,不但效果超優,畫面編輯也靈活,加上全部歌曲都比照KTV般依照旋律秀出歌詞,到頭來連我也可以跟著唱。演唱會如果不能跟著歌手一起唱,那high度一定是減半的。這個部分又要深深折服五月天受歡迎的程度,我很少看電視,而且從來沒有一次認真好好欣賞五月天的MV的,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的重要歌曲,因為大街小巷打得太兇,旋律早就都印入腦海裡。我這個人對戀愛沒感覺,但是跟著唱情歌唱到 哪一個人──愛我/將我的手──緊握竟然可以唱得眼角泛淚。唱〈溫柔〉這首歌的時候,阿信要大家把手機拿出來,打給自己喜歡的人,讓對方可以全程聽這首歌,這時燈光暗下,全場亮起白色的手機光芒,像從天而降億萬顆星,真的有很多人認真地在撥手機號碼。

有很多個人風格強烈的藝術家,創作很主觀、自我,並不考慮群眾品味。相對的,流行藝術就是投合市場、迎合大眾,以作出能讓大眾喜歡的作品為目標。哪一種對文化的影響力大?並不一定。但五月天是個有意思的例子,當創作者明白他對社會具有影響力時,會面臨兩種可能:能夠左右受他影響的對象,或反之,為了保有他的位置而被牽著鼻子走。

流行市場的殘酷是很明顯的,尤其是現今環境的種種困境,流行樂手幾乎都有很強的危機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將被市場淘汰,失掉歌迷的喜愛;樂手、唱片製作人都戰戰兢兢地緊抓著潮流,卻又對潮流很茫然。以五月天的例子來說,出道十年來,他們的風格一直沒什麼改變,歌詞的主題不是愛情就是勵志,樂曲不是抒情就是輕快的搖滾,很穩地一直緊扣青少年的口味,所以我說這是五月天奇妙的地方,像這樣市場走向的樂團,很容易陷進被市場無情左右的險境,但是阿信對自己的創作有很高的自覺,一首歌在寫出來的時候,就有敏銳準確的反應預測(有時候我覺得他實在太過自信,有一種奇怪的超過年齡的成熟、沉著和篤定)。所以可以在這條鋼索上維持平衡,在維持平衡的狀況下往他想去的地方前進。

唱到〈最重要的小事〉末了,阿信要大家一起用腳踏地板,彷彿這樣可以震動地球,當全體一起隨著音樂節拍踏著地板的時候,整個體育館為之震撼,剎那間我強烈地領悟為什麼那時候阿信一張拘謹的臉,眼睛卻放著光芒,表情柔和卻很自信,能夠用帶著強悍的微笑,說出「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這樣的話。

>>>>2007/7/27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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